《叶落长安》第59章


说他家院子又大又体面,咱一般人靠工资吃饭谁买得起?人家可是当了十来年供应、销售一把抓了。白莲花见长安回家只是抽烟,脸色铁青,怕他气出好歹,就宽他心说,你把“文化大革命”那么大的场面都经过了,这又算个啥?你只管让他查去。
郝玉兰见白莲花两口子两个多月没回来,知道长安忙工作,白莲花要操心静静考学没时间。她特意把胡辣汤美美盛了一大锅,又买了静静爱吃的羊蹄羊头肉,坐上车去白莲花家了。静静和姥姥热乎了半天,又告状说爸妈不让她去姥姥家,还不许她跳舞了。白莲花笑说:“你就告状吧,等你姥姥走了我和你爸才把你吊起来打呢。”静静装作害怕的样子紧紧贴到郝玉兰身上,直说要和姥姥一块儿回小东门。郝玉兰让静静去吃羊蹄,说趁热好吃,她才欢呼着吃去了。
“长安咋没在家?天都快黑了。”郝玉兰问。
“在厂里写材料哩。唉,不知道咋弄的,新来的厂长老是找事整他。说长安进的皮革有问题,是贪污呢,人家还要查他哩。也顾不上回去看你和我爸。”白莲花有点无可奈何。郝玉兰急了,连声问:“人让关起来了?长安那么老实咋能干这事儿?”白莲花说:“你就爱瞎着急,他在厂里办公室写材料哩,说下班人都走了心静。你想谁贪污只掉包一包猪皮,一包猪皮才值多钱?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厂长故意整人哩,咱只好让人家调查,给人家写材料。”郝玉兰点点头。
“长安心烦得很,一夜一夜睡不着,烟瘾也大了,我都不敢说他。”白莲花声音越说越低。“你这时候就不能说他,也不要埋怨他。谁也不愿意出这事,要让他宽心哩。那俺等等他,好好劝劝长安?人在世上就是这样,啥人都能遇上,啥事也能遇上——咱要看开哩!”郝玉兰说着拍拍白莲花。
“我知道,他怕你担心才不让给你说。”白莲花强笑着说。
“不中,你领俺去厂里找他。”郝玉兰不由分说就走。这时长安推开大院门回来了,白莲花叫他:“长安,咱妈来了,正说要去看你哩。”长安疲惫的脸上一怔,一丝委屈涌在喉头。
“长安,热乎的胡辣汤来一碗?啥事跟妈说说吧,搁心里多难受。”她让白莲花去热汤,拉着长安的手进屋了。她的手是温热的,长安一下子回到年少时,她领自己试穿才做好的新布鞋,也是这样温热的手,这样叫着自己的名字。
“妈,厂里没啥大不了的事,厂长想让我丢人现眼,树他的威信,就诬陷我哩。”长安见郝玉兰一脸担心,忙给她宽心。“今天人家已经查出来了,说检举我的信上写‘方俊翔为什么要包庇梁长安?’——他想把他摘清哩,结果一调查,信就是在我厂打字室打的。我知道肯定就是方俊翔自己写的信。……我也得让他姓方的不好过!妈,你当我写啥材料哩?我也跟他学,把检举信写好几份,给他娘的寄出去,把水再搅得浑一些。”
“长安,你这么聪明能干,又何必和人家在这个小泥潭里搅浑水呢?俺可不想看你和人家斗。”郝玉兰劝道。长安叹口气:“你当我想斗?事把人逼的!他是厂长,我是副厂长,我不想和他在一个厂里又能去哪儿?咱又不是在南方,自己还能弄个工厂?”
“你咋就不能弄个厂?听莲花说你的技术好,又会采购又会销售!自己干谁的气也不受。年轻轻的好日子一晃就没了,全用在和姓方的窝里斗了,不值呀!”长安心里一动,白莲花端着冒热气的胡辣汤说:“长安,先喝吧。咱妈说气话,你可别当真。”
郝玉兰刚想说什么,白莲花给她使了个眼色,她接口说:“我也就是一说,你还是先把厂里的事弄清楚再说,可不敢再去和人家你来我往地斗啦。”
。。
叶落长安 第五章(44)
局里的调查组专门调查这件事,发现有问题的猪皮只有一包。方俊翔在秦风厂中层会上说:“实践证明,供应、销售、技术质量和加工点一手抓难免不出事儿。当然我也不是说长安就有事,毕竟数量不大……”他正慢条斯理地说着,不防长安“啪”地把记录本摔在桌上。
“你啥意思?等调查结果出来再说,还不知是谁捣的鬼呢!”长安激动地抓起记录本,在空中指着方俊翔。“查出来之前,你最好闭嘴,要不别怪我不客气!”说完踢开椅子,大步流星地走了。
调查组的人从周至加工厂又回到厂里住下,厂里人说,看来得几天呢。大家都兴奋地期待着,不知道会等个啥结果。不管长安有没有问题,光这个过程就足以使大家高兴了,“文革”后厂里没出过大事情,大家都憋得慌了。
早晨长安进了厂门,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工作了二十多年的工厂像家一样熟悉。灰白色的旧楼,油漆斑驳的大门,可是人却变得那么陌生。长安站在干部楼的外廊上,点了支烟吸着往下看,厂里的职工们已经进厂了,推着自行车在车棚门口排了长长的一排,“丁丁零零”按着车铃催着前面的人好不热闹。长安想起“文革”时方俊翔揭发自己有反动言论,那时觉得天塌地陷地恐惧,自己慌得在这楼下贴上大字报,生怕被冤枉了,现在想想又算啥?自己从木工车间调到干部楼的时候,当时真想干出点名堂呢。谁又想到弄成现在这样?长安眼睛酸了。转念一想,白莲花昨夜不也劝自己,大不了副厂长不当了,至少她还没慌了阵脚呢。
一根烟快抽完了,厂里渐渐热闹起来,长安心里空落落的,把视线移到另一边。车库的大门正对着自己,不知怎的长安就想起了双福,心里由衷地羡慕起来,人家再也不用受这鸟气了!广州的小吴厂长也说,你要是单干早就发了!他立即想起妈说让他当个体户的话,在这儿憋屈得难受真不如单干呢!他立刻被自己的想法振奋了起来,狠狠地吸了最后一口烟,把烟蒂丢在脚边,使劲地踩着,心里一下有了着落。
调查组走了,通过和供货厂家的联系和调查,证明长安是不知情的。方俊翔安排人员主管供应,长安只管销售,这样供、销、质量都分管,就不会出问题了,最后他总结说。
散会后,郑副厂长说:“这事终有了结,你该请客呢。”长安骂道:“请个逑!你当他真为那包猪皮呢,他就是想把我在咱厂搞臭。请客?你吃得下去?”郑副厂长的房子和方俊翔的只隔一堵墙,忙给他指指墙示意让他小声,长安鄙视地说:“吓死你了!###大个厂子,弄得净是事了,还没一个是正经事!”
有了单干的念头,长安一下觉得神清气爽了。白莲花中午下班回家,见院门掩着有点纳闷,推门看见长安正在厨房忙活,院子里漫着红烧鸡块的味道。“你咋没上班?做这么多好吃的干啥?请谁来呢?”
长安故意说:“以后我不上班了,今儿专门请你。”白莲花看看他的脸不像开玩笑,丢下葱说:“你没被开除吧?”长安说:“调查组走了,我没一点事,只是咱把方俊翔撼不动,让人家白白把尿骚迈在头上啦。妈的!真让人心里不美气。”白莲花劝他:“算了,咱以后多防他就是啦。”
“咋防?他不把我彻底绊倒能算完?我不想上班了,我想自己单干。”
“你就这出息,眼看要当厂长了,没想到副厂长都坐不稳了,现在还要回家做饭。”白莲花说着哭起来。静静已经躺在床上听录音机里齐秦的歌,听见妈哭的声音,也悄悄关了录音机起来收拾起碗筷。长安埋头坐在沙发上狠狠抽着烟,白莲花身子微微抖着在流泪,他知道她怕得要命,自己又何尝不是呢?只是这单干的念头一出就再也不想上班了,想起要去厂里就烦起来。长安拍拍她的手说:“好吧,你快睡会儿,该上班了。”一看表快一点半了,白莲花一边洗脸一边说:“我先上班走了,你在厂里别胡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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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落长安 第五章(45)
晚饭后,长安问白莲花:“你想让我活出个人样,还是活得像只狗?”她说那还用说。长安说:“莲花,你就让我试一试吧!从方俊翔来秦风厂当厂长那天起,我就没高兴过,累死累活看人家脸色。干好了功劳是人家的,还要嫉妒你;干不好了,屎盆子都扣到你的头上来,暗地里给你穿小鞋使绊子。方俊翔他是玩人的主,他不是来秦风厂当厂长的。”白莲花给长安擦着眼泪,他痛苦不堪地垂下头,手指紧紧抓着头发。她真想一口答应,沉静了好一会儿才说:“咱二十多年的工龄白白丢掉多可惜。”长安喃喃地说:“怕这怕那才弄得心里这么苦,单干在我心里想得不是一天两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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