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顶一万句》第27章


前走了十里,小赵负着重物还能走,老詹一屁股坐到路边,再走不动了。这时从岔路口急急忙忙走来杨百顺。杨百顺一方面担心老蒋发现猴子和杨百顺丢了之后,会派人从后边追他追猴,另一方面天快黑了,担心野地里有狼,便有些慌不择路和只顾赶路。本来他以前见过老詹和小赵,还摸过小赵的脚踏车,现在对他们视而不见。倒是小赵喘着气在路边喊他:
“那谁,你站住!”
杨百顺吓了一跳,以为是老蒋派人在堵他,僵在路中间。等认出是老詹和小赵,才回过神来。小赵:
“慌里慌张,你做啥哩?”
杨百顺一方面还在慌神,另一方面真不知道自己要去做啥,说话便有些结巴:
“不做啥。”
小赵盯他看半天:
“既然不做啥,给你个差事你干不干?”
杨百顺:
“啥?”
小赵指着瘫到地上的老詹:
“把老头背到县城,给你五十钱。”
原来跟染坊和猴无关,杨百顺才放下心来。接着看地上的老詹,开始在心里盘算。一方面自己正不知干啥,也无处可投;另一方面背一人到县城,能挣五十钱,一个烧饼五个钱,五十钱能买十个烧饼,自己的包袱细软,都落在了老蒋的染坊,正身无分文;何况三人同行,不担心夜里会碰上狼。左右想过,觉得还划算,于是点了点头。
但等背起老詹,杨百顺又觉得上了当。老詹虽然快七十了,但他个头高,一米九左右;个高,分量就重,一个老头,竟快二百斤了。杨百顺背着他走了一里路,通身就出了汗。原来这五十钱也不是好挣的。好在自己在老蒋家挑过大半年水,把肩膀练了出来,于是走三里一歇,走三里一歇,三人结伴往县城赶。有人背着不用走路,老詹渐渐又精神了。一精神想起自己的职业,便在杨百顺背上与杨百顺拉话:
“那谁,你叫个啥?”
杨百顺:
“杨百顺。”
老詹:
“哪村的?”
杨百顺:
出延津记 第九节(8)
“杨家庄。”
老詹:
“好像见过你。”
杨百顺:
“我过去杀过猪,师傅叫老曾。”
老詹恍然大悟:
“老曾我认识。老曾呢?”
杨百顺:
“我现在不杀猪了,学染布。”
老詹也没追究其中的原委,开始切入正题:
“晓得我吗?”
杨百顺:
“全县人都晓得,你让人信主。”
老詹大感欣慰,几十年的教没有白传。又用手拍杨百顺的肩:
“你想信主吗?”
老詹这话问人问过千万遍,千万遍的回答都是:“不想。”久而久之,老詹见人只是这么一问,往往不等别人回答,他已经提前自问自答:“你想信主吗,不想吧?”但令老詹没想到的是,杨百顺脱口而出:
“想。”
杨百顺说完没有什么,老詹倒大吃一惊,好像不是他问杨百顺,而是杨百顺在问他。他不禁反问:
“为啥?”
杨百顺:
“我原来杀猪时,听你说过,信了主,就知道自己是谁,从哪儿来,到哪儿去。前两件事我不糊涂,知道自己是谁,从哪儿来,后一个往哪儿去,这几年愁死我了。”
老詹拍了一下大腿:
“主想引导众生的,主要就是这个;前两个说的都是过去的事,倒还在其次。”
杨百顺:
“我信了主,你能给我找个事由吗?”
老詹这时才明白,两人话说得一样,意思不一样,老詹愣在那里:
“你不是在染坊吗?为啥还找事由呢?”
杨百顺绕过染坊,指了指身边的小赵:
“我想像他一样,信了主,每天骑车,卖葱。”
他一说这话,老詹还没反应过来,小赵立马急了。小赵急并不是说杨百顺要抢他的饭碗,而是他竟用信主,来哄骗老詹;用信主,来哄骗事由。但他不说这个,指着杨百顺的脸,冷笑一声:
“他信啥呀,我早就看出来了,就是没说;看他脸上的血道子,不是跟人打架了,或杀了人,从哪儿逃出来的吧?”
杨百顺争辩:
“你胡说,我没跟人打架,也没杀人,就是不想染布。路上碰到一兔子,想抓兔子,被兔子蹬的。”
老詹趴在杨百顺背上,“吭吭”着鼻子,从侧面看了看杨百顺的脸。看后,觉得也不像杀人的痕迹。老詹在延津待了四十多年,七十岁了,只发展了八个信徒,近些年没碰到一个合适的;现在路途中无意中遇到一个,虽然两人话同意不同,但回答信主那么干脆,四十多年还属少见。就冲这一点,是个可塑的坯子也料不定。正是因为话同意不同,主才引导大家呢。便有意把杨百顺发展成延津信主的第九人。但他说:
“咱先不说事由,你要信主,能让我给你改个名字吗?”
这倒是杨百顺没有想到的。杨百顺:
“改成啥呢?”
老詹想了想:
“你姓杨,就叫杨摩西吧,这可是个好名字。”
老詹想把杨百顺的名字改成杨摩西,也是图个吉利;想借这个名字,像摩西带领以色列人出埃及一样,能把深渊中的延津人,带出苦海;想在自己人生的最后阶段,把天主教在延津发扬光大。但杨百顺没觉得“杨摩西”这个名字好听,但改了名字,或许就有了事由;找着事由就叫杨摩西,找不着事由,自己再把名字改回来;改不改的,不过一个名字,自己从来不叫,都是别人在叫;过去叫杨百顺,倒百事不顺,倒干脆利落地说:
“改名我倒不怕,那个杨百顺,我已经当够了。”
虽然两人初衷不一样,但杨百顺这话,倒跟老詹的意思*不离十。老詹大为欣慰,“吭吭”着鼻子:
“阿门,就冲这句话,要割断自己,你已经接近主了。从现在起,你就叫杨摩西吧。”
暮色中,小赵噘着嘴,老詹和杨摩西聊着天,三人一块儿往县城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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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延津记 第十节(1)
杨摩西信主之后,并没有像小赵那样骑脚踏车、卖葱,另外去了延津县城北街老鲁的竹业社破竹子。这事由倒是牧师老詹给找的。但破竹子不对杨摩西的心思。不对心思不是杨摩西跟竹子有仇,或那边有小赵骑脚踏车卖葱比着,这山望着那山高,而是做了老詹的徒弟之后,发现师傅老詹,和过去杀猪时见过的老詹,好像是两个人。过去他对做老詹的徒弟很羡慕,一个小赵,整天骑着脚踏车,师傅传教,他可以卖葱,觉得他们师徒关系松散,有些向往;跟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才知道他们关系不是松散,而是太松散了,或者说,小赵根本不是老詹的徒弟,只是老詹雇的一个脚力。小赵既不信主,平时又不跟老詹在一起,他平时就是跟他爹卖葱;老詹下乡传教时,自己骑不动脚踏车,才雇小赵骑车,骑一天车二百钱,一把一结,与小赵卖葱的收入差不多,小赵才帮他骑车;老詹在村里传教时,小赵可以捎带卖葱;跟信不信主倒没关系。或许,正是因为他们关系松散,杨摩西做了老詹的徒弟,想骑车卖葱,才有空子可钻,才好顶小赵的窝子;但杨摩西新来乍到,不会骑脚踏车,无顶窝的本事,也就谈不上顶窝了。不会骑脚踏车可以学,当初小赵也不会骑脚踏车,骑脚踏车还是老詹教的。但当初老詹六十来岁,还不算老,有这工夫,为教小赵骑车,整整花了一个月工夫,车被摔伤好几处;现在七十岁了,光阴过一天少一天,急着传教,手里只有这一辆脚踏车,就无空闲让杨摩西学骑车,每天下乡传教,还得用小赵。传教是在白天,本来夜里也可以学。但这辆“菲利普”脚踏车已骑了三十多年,小心骑着还常出毛病,让人拿去学车,恐怕杨摩西还没学会骑车,车早就成了一堆零件。老詹首先就不赞成杨摩西学骑车。杨摩西倒也不是非要骑车,而是觉得一个外人整天来骑车,正经的徒弟反到外边破竹子,弄得师不师徒不徒的,看着不像。倒是小赵见杨摩西动骑车的心思,老詹找他骑车时,他还给老詹甩脸子:
“今儿就算了吧,腿疼。你也找找别人。”
老詹反要给小赵赔笑脸:
“看在主的分上,没看今年秋季又遭灾了吗?”
当初杨摩西信主是和事由连在一起,才改了名字,现在一切不像原来想的,杨摩西本可以不信主,辞了事由,再把名字改回去。但事情虽然别扭,可离开老詹,再去找别的事由,一下又难了;到延津县城北街老鲁的竹业社破竹子,还是老詹托了人情,费了不少周折,才把他弄进去的。杨摩西在县城两眼一摸黑,一时又找不到别的出路,也只好暂时边信主,边破竹子。原来他还想着,信主就彻底信主,跟老詹就彻底跟老詹,像和尚尼姑入庙进庵一样,每天念过经吃饭,不用再干别的,图个清闲;没想到老詹像喊丧的罗长礼一样,单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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