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火集》第42章


享,可是德东人还觉不够;所以,兄弟之间的情绪是不太和谐的。
戴:难道说统一后的德国反而不如以前?龙:那也不是。
德国统一后,单看现状是问题丛生,人们怨声载道,德东人每两家就
有一家失业,可是我个人仍觉得乐观,因为在那层很薄的怨声载道下,有非
常浓厚的民族感情做基础。
毕竟血浓于水。加上西德的经济实力非常雄厚,假以时日,这个国家
定会变成一个真正统一的国家。
戴:有时是非正义并不这么容易就显示出来,由于资讯的被垄断,可
能会影响正确的视觉角度。
龙:这是人的悲剧。纳粹的真面目,历史的真相,德国的知识分子在
二次世界大战的前期也不知道。日本的知识分子也是到很晚才知道。
戴:不能有全面的资讯来源去判断真正的是非,这是我们寻找真相的
最大问题。
龙:一个人的判断,是要靠所知道的真相,而真相不管在什么情况下
都不会是全面的。你只有去设法扩大资讯的来源。人民很可能被执政者对资
讯的垄断所蒙蔽,而我们所做的工作就是希望把这个蒙骗的层面揭开。这是
长期要做的工作。
戴:如何训练一个人敏锐的观察力及独立思考的能力?龙:这需要培
养,而培养的方式最重要的就是教育,从小训练孩子用自己的眼光去了解事
情,用自己的质疑方式来下结论。譬如过去给我们的作文题是:“台湾是大
有为的政府”。,如果要训练孩子的独立思考能力.作文题应是:“什么的政
府才是大有为的政府”。我们不应先给结论,而是训练孩子自己去寻找结论。
戴:如果学校并不鼓励这种独立思考能力的训练? 。龙:就得多看教
你思考方法的逻辑以及哲学的书,另外多读好的文学作品,可以对人生的了
解多面化。此外,多接触各方面的资讯,才能做出对比;但如果资讯来源的
管道都被控制了,就有困难。
戴:学院的训练,使你有缜密的思维,看好的文学作品,让你懂得剖
析人性,但是和你一起受同样教育、看同样书的人,未必就有你这种凡事掀
开锅盖一探究竟的性格,是否家庭的成长环境也对你有所影响?龙:我倒从
未仔细想过这样的问题? 。(陷入沉思)嗯? 。我想母亲确实影响了我。
在表面上,看不出我跟母亲有何相同的地方,这是因为我们教育程度
的不同,我也没有她的强悍,可能因为我生活比较好,不需要强悍就能生存。
但在母亲那个时代,她就必须强悍才能撑住家庭,可是她又不能表现出她比
丈夫能干。
她的痛苦在于很多事她能处理得比丈夫好,可是她不能表现,因为她
是女人,为了这个,她一辈子受苦。
如果将表层面剥开,可能母亲的强悍及叛逆性影响了我,使我不愿意
轻易接受现实的摆布。
戴:这又激发了我的另一个疑问,假设当初你用胡美丽或王阿香的名
字发表社会评论,读者又知道你只是一个家庭主妇,你想,文章发表出来产
生的效果会是一样吗?龙:当初我的社会批评,不仅引起一般民众的共鸣,
而且也受到知识界的肯定。如果像你讲的这种情形,我想一开始就会受排斥,
所以,从《野火集》可以看出一个很有趣的现象.就是这个社会所流露的心
态是,只有男人可以写知性的文章,只有男人有见解,结果事实证明这种认
定是一种成见。
戴:像你这类作家的出现,在扭转男女角色分化的刻板印象上,也起
了一种教育的作用。
龙:但是,到现在为止,这种对男女性别刻板印象的偏差还存在。既
然《野火集》的作者是女的,他们就想,这种女人一定声音极大,人极凶,
极不可爱的半女人,总之,谈论多半是负面的。
而写这类文章的若是男性,他们就认为这个男人很有见解,成熟、有
勇气? 。戴:这次你差点因不能解决托儿问题而来不成新加坡,就你认为政
府及企业应在这方面尽什么样的责任来协助妇女参与社会事务?龙:我觉得
政府和社会的责任就是提供妇女有选择的机会。想工作的妇女,政府和企业
有完善的托儿制度及设备。使妇女能在毫无后顾之忧的情形下工作;想留在
家里专心育儿的妇女,也有不出外工作的自由,而社会不致于歧视她没有外
出工作的能力。社会必须了解,持家育儿是一个价值很高的真正的“工作”。
戴:这次你的讲题是“作家的使命感”,就这点你有何观察?龙:我想
没有人有资格或权力告诉作家应该有这个那个使命感。不过,我觉得一个越
不健康,越不正常,制度越不合理的社会,作家的使命感就越强;在一些已
经开放自由的民主社会中,所有的轮子都运转得很顺畅,作家的使命感就不
强烈。
戴:文学的理想是能把人从政治、种族、宗教种种的偏见与仇恨中提
升出来,至少在文学的领域里,人是平等而相互尊重的;但是文学有时又不
能避免与政治结合在一起,原因何在?龙:文学和政治“结合”是与当时的
文化社会背景脱不了节的。我就以东、西德为例:柏林围墙倒下来之前的东
德,是一个比较压抑的社会。没有新闻自由,没有代议政治,也就是说人们
没有他自己的喉舌,人民只有投奔作家,找代言人。而作家的创作主题不容
易脱离政治的现实,读者与作者间也似乎有种完美的默契。东德读者很擅长
读作家作品中的言外之意。东德作家像是走钢索的艺人,他小心地在表演,
然后在步步危机中寻求平衡。他需要很高的文字技巧,他不能因为文字跌下
来而摔死。读者像是看着高空表演的知音,他们仰头寻找那个作家故意踏空
一步,然后在最适切的时候,发出最大的赞叹和惊讶!
戴:现在柏林围墙倒了,作家在读者心目中的地位是否也变了?龙:
在一个开放自由的社会,人民已不需要代言人,他们已找到自己的声音。人
们只有在他真正需要文学慰藉的时候才会去找寻文学,但这种时候并不多。
以西德为例:西德的作家多作品多,一个作品出来,好像一个小水滴
掉进大海里,连声都没,更不要说泡沫。作家创作的主题逐渐走入内宇宙的
世界,读者成了社会的少数人。
戴:最后我想请问:作家是否应具有使命感?龙:当然使命感可以成
为作家主要创作的泉源。《野火集》本身就是由使命感所点燃的。但是我站
在文学评论者的立场,并不赞成将使命感做成一个唯一的文学艺术的衡量尺
度。
我们让有使命的作家去拥抱人民,让没有使命感的作家去拥抱自己,
各尽所能,各给所有,各取所需,文学社会自然而然会是一个蓬勃的文学社
会。
我相信,一个困苦、压抑的社会对有使命感的作家反而是最好的环境,
但是,追根究底,文学有一个最爱,它的名字叫做“自由”。
— —原载马来西亚《中国报》
为你的同胞多写一点肺腑之言
柏杨三十年前,便有人呼吁:台湾需要严正的文学批评!而且也曾有
人看上了我,要我写一点书评。我当时就誓死不从,盖中国人的自卑感奇重,
什么都受得了,就是受不了批评,一旦被批评,立刻血海深仇。而且“人”
和“事”也分不清楚,明明只批评他的创作,他却连自己也塞了进去。所以,
我虽然也知道文学批评重要,却绝对不肯提笔上阵。老鼠虽然知道给猫脖子
上挂铜铃重要,那可能救大家的命,但谁也不敢去挂。于是书评的专集虽然
出了很多,可是千篇一律全是马屁工。好容易熬到三十年后,一本严正的文
学批评,终于问世,那就是龙应台女士写的《龙应台评小说》。她是第一位
用文学的观点,来检查台湾小说创作的作家,坦率正直,毫无顾忌。结果,
场景在我意料之中,一方面招来好评如风,一方面也招来破口大骂。举一个
例子来说明,她曾指出无名氏先生的小说:“冗长罗嗦得令人疲倦!”“除了
滥情外,一无所有。只是一个爱情公式加上昏了头的呓语和咖啡屋里的故作
深沉。”无名氏先生的反击可是森林式的,他发表在他老弟主编的“展望杂
志”上,为自己盖世名著声嘶力竭地辩护后,还画龙点睛地攻击她性冷感。
然而,文学批评招来的反击,比起社会批评招来的反击,又轻得多。
前者不过想象她性冷感,后者可是想要她的命,龙应台的《野火集》出版后,
以《青年日报》,《台湾日报》两家军方报纸为首的毒箭,密如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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