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蓉园 修订版》第62章


只是迟了那一秒钟,蒲泽已被赵樊单手摁在怀里旋身退开几步。
张依叁立刻冲上前挡住赵樊二人,枪口顶着着麦晟睿的脑壳。 
麦晟睿顿时青筋凸暴,通红的眼里全是血丝,双拳紧握,龇牙咧嘴,如同一头被惹毛的怒兽。 蒲泽被赵樊单手勒得喘不过气,说不出话,亦无力挣脱,张开嘴大口的喘。 
“哈哈哈哈——”
人群之外忽然远远传来洪亮的笑声。蒲泽脑海白光闪跃,脑子嗡嗡大作,昏了过去。
那中气十足的笑声穿过众人的躯体,震荡而至。众人闻声皆不由得一屏,扭头相望,让开一条道。 
只见一位花衬衫的中年女佣人扶着一位老人家缓缓走进来,那老人家瘦高挺峻,骨骼硬朗,胡子花白满面红光,手里撑着一根盘龙拐杖,木色发黑。 
“还是樊儿气定心沉,Matthew啊;你急躁了。”
众人听见这浑厚威严的话语,还没做的细想,就听得赵樊欢喜大叫——
“爷爷!”
…**…
蒲泽悠悠转醒,躺在一张大大的床上,被褥柔软,有清淡的香。 
“醒了?”床另一侧传来暖暖的问候。
她回神,见阿初坐在床边和蔼地笑。那久远的笑容叫她一时以为时光回转。 
她撑着坐起来。 
这房间的色泽深蓝沉静,宽阔柔和。窗帘宽厚,遮蔽着一半的窗台。墙边的架子上,齐整有序的摆列着物件,其中一尊红蓝交错的汽车人擎天柱,肃严睥睨,熠熠生威。
她扭过脸,床头柜上,青花碎片拼接制成的相框,相框里的女子,穿着烟灰紫的小裙,望着某一处。
不用开口问,她已知这是谁的卧房。 
阿初给她披上外套,“家里的人都到医院去了。老爷子安排了大夫过来,一会就到。” 
她听闻,眼里蓄起迷雾。
“发生什么事情了?”她抓住阿初的手。人与人,这一切,她一时扯不上关系。 
“唉,我也不清楚,听老爷子说两个小子赛车,车子撞得变形,人已经送去医院抢救了。”
“谁?谁的车子撞了?谁!”她惊得跳起来。 
阿初扶她坐下:“是少爷”。 
脑袋一阵尖锐的眩晕。 
“喏,从你口袋里掉出来的。”
阿初将一个黄色的牛皮纸信封,放在她手心里。
她猛然记起几个小时前发生的一连串事情,哆嗦着撕开包裹里头的小信封。
装在信封里的,是一本小小的,古老的红色胶面学生手册。
暗色烫金的字微有斑驳。 
她翻开它。 
正中一张泛旧的一寸大头彩照,照片里的男孩紧抿着唇,稚气未脱,双眼却深邃冷冽。 
照片之下两行钢笔小字—— 
三年级一班,
赵晟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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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枫》
二十九年前的冰雹,是水晶一样的剔透。砸在手心窝里,麻麻的疼,又有冰冰凉的适感沿着神经爬往指头尖去。 
麦嫣倚在窗沿听冰蛋子噼啪炸在地板上的开花声,山里的夜晚温度骤降,她垂头掖着栀子花纹的亚麻披肩,想了想,收紧一些,绾了个结。 
外出写生,不料遇上这么一场大雨。雨势威猛,冲着野山之间的荒草树丛狂乱无章的撒起野来,不过一会儿就坠了冰雹。幸亏脚程快,天黑前寻至山中一处人家避雨。 
雨又急又漫长,眼看今晚上是走不了了。
木屋的主人披蓑戴笠,腆着脸敲门进来,将端在手里的碗并煤油灯在木桌上放下,就着污浊湿漉的衣裤抹了抹手:“来,驱驱寒,这山里头的初夏还冷得很,小姑娘家的穿得那么单薄。”
一碗热汤,汤水青绿寡淡地荡漾,浮着零星几点黄黑的油渍,沉溺三两片菜叶子。 
麦嫣略一眼,淡淡笑:“叨扰了。” 
主人家眼角偷瞧这冰雕一样的姑娘,垂目掩门。她过了一会儿走过去,两个指头拎过油污未净的碗,轻悄挪至窗边,将汤水尽数泼在窗外矮树草丛里。
“no~!”窗外矮树丛下一声清朗的男音。
麦嫣吓得一滞,忙探出头去瞧。
墙根树丛下贴立着一个人。
那人正皱着眉向上瞧,头发尽湿,头顶发窝里躺着一片青菜叶。
隔着水幕的帘子和乱晃不止的枝桠也清清楚楚地看到,任凭雨水冲刷着的一张脸,如繁星朗月,凤目生辉。
麦嫣捏着汤碗,瞪着眼,傻在那里。
扑通。
一个冰雹子掉进碗里头,溅开几粒冰花,弹在她眼眉上。
“噢!”她惊呼一声,捂着眼睛缩回了脑袋。
……
屋里漏风,一床薄褥静静端坐在木长椅上,隐隐散着陌生的陈腐气息。
“山里比不了城里,艰苦。侧屋的屋顶被砸出了一个大洞,正漏着水呢。今晚你俩就……凑合凑合,嘿嘿。”主人家搓搓手,憨笑两声。
那人却搂过主人的肩膀,耳语几句。
主人点头应,有!有!遂带着他出去了。
麦嫣不作声,拎过画板和背包,辗转了几个角落,最后挑了一处,倚墙坐下。她不习惯与未曾深交的人太过亲近,心里暗想:别回来最好。
大约过了一个多时辰,那人还是回来了。
她眼睛睁开一条缝偷看他。
他好像已经从头冲洗了一遍,连身上的衣服也干了,不再是一股菜汤味。
他双手叉腰站在屋子中央环视这间窄窄的小屋,高大挺拔的身材,白色的衬衣吻合着他的每一寸肌肉,腿又直又长。
麦嫣阖着眼帘,心中赞叹,好一尊标准石膏像。
连绘画教室里的大卫,掷铁饼者,也不过如此。
屋里有陌生的香,纠缠着煤油灯微微刺鼻的味道,尽管是假寐,仍旧感觉得到那人的目光在她脸上来回扫了几趟。麦嫣绘画多年,什么裸/体模特没见过?在人体构造上她也算的上是个见过世面的人。可当下这衣冠楚楚的陌生男子,静静的两道目光,竟扫得她面红耳赤,心跳不止。
幸亏屋里幽暗无比,不至于被他发觉。
那人微微一笑,随手拎了个板凳在一旁坐下来,轻咳了一声。
“打扰了,晚安。”他说。
吐字周正,流露出不能掩藏的家教和涵养。
麦嫣心里打突,如此一来,倒显得她像是村民一个,热汤泼了人家连一声道歉也没有。她不由得挣了眼,坐直了身子,垂着头冷淡地道了一句抱歉。
那人稍稍一愣,旋即咧嘴笑起来。
他的唇齿竟生得这样性感美好,鼻峰挺拔,线条坚毅,下巴中间有个小小的凹陷,端是那处凹,在煤油灯昏昏欲睡的光影里,忍不住令人想要伸手触摸。
在往上,是他的眼。
这人长了整个东方最摄人心神的眼——她如是想。
那双眼,一时犹如春光迷离,一时又如严冬凛冽,光的明度和温度交杂不定,令与之对视的人不知自身身在何时何处。
这样的眼,该用什么线条才能描绘?又用什么色泽才能晕染?
真难啊。
一直到腰上传来僵硬酸楚,她突然转过神来,才意识到,自己居然一眨不眨,肆无忌惮地盯着他看了很久。而他,居然也没有打扰她,一直保持一个姿势,浅浅地荡漾着笑容回视她。
“哦,对,对不起。”她慌忙别过脸,再次道歉。
“没关系。”他笑说:“给画家当模特,是我的荣幸。虽然——脸有点僵了。”他揉揉两腮,又抿起唇赏了她一个笑容。
他一眼探清她的心底,令她顿时无所适从。于是,连忙敛了心智,歪过一边闭上眼装作睡觉。
“小姐,被子。”
刚闭上眼,他又与她说话。他的声音具有撩人的魔力,一开口,她就止不住要抬起眼皮去看他。
她瞥一眼那床霉臭的被褥,“不用,谢谢。”
声音竟然发颤。幸亏雨声颇大,她幽幽颤音,在空气中颠抖两下,就被窗外雨声吞噬了。
那一刻她突然感谢这场雨的声势浩大。
他再没说什么,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仰起头闭目养神。
……
麦嫣被窗外的冷风吹醒时,雨已经停了,可天还是黑的。
煤油灯已经灭了,那人不知去向。她身上盖着他的衬衫,宽宽大大的白色,如同一片澄净的月光,温柔地将她罩在里头。
麦嫣等了许久,都没等得他回来。昨夜的对视犹如一场梦,唯有眼前这件衬衫,才确确实实知道,那人是存在过的,他对她笑过,说过话,还被她泼了一碗热汤。
……
天刚微微有点白光,她背着画板上路。她必须赶在太阳出来之前到达山顶。山里的路被冰雹大雨冲了一夜,泥泞非凡。一路上野草清冷的香,草间的露珠跳跃幽蓝的光。
伴着一阵隆隆声,她历尽艰辛爬上山顶,天空开始泛出柔软的蓝白色。
山顶的巨石边,伫立着一个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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