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蓉园 修订版》第76章

“过得好吗。”他问她。
麦嫣撇过脸，牵着嘴角微笑。
“好。”
“真的好吗。”他直视她。
麦嫣原本克制的好好的，不知怎的，鼻子一酸眼圈就红了。他收了云一样的温情，突然抓住她的手：“跟我走，我们离开这里。”
她苦笑着摆头：“能去哪里呢？”现在的赵枫与当年不可同日而语，他早已布下天罗地网，那些街边的墙角的便衣保镖，他不说她不问，可他们一直存在。她能逃到哪里去？更何况，他轻轻巧巧就掳走了她的心，她离了他也不过是具行尸走肉。
云汉不懂现在的赵枫的势利多可怕，既然赵枫不能给她她想要的生活，他坚持要她跟他走。
云汉看麦嫣又开始沉默，掉头去做晟睿的思想工作。晟睿扯着风筝的线仰头一口回绝。
“不！我和妈妈要跟爸爸在一起！”
云汉心酸至极。
……
晟睿看不懂大人的纠葛，扯着风筝又开始疯跑。一不留心撞上了人。
被撞的哎哟一声，往后踩空了一步，跌在地上。
晟睿忙一面收着线一面扭头看。
跌在地上的阿姨捂着肚子，面色发白，咬着唇说不出话。
这，不是赵樊他妈妈么。
“你干嘛推我妈妈？！”赵樊从远处串过来，想搀扶蕙妍却不够力气。他气得跳起来狠狠推了晟睿一下：“我看见了！你推我妈妈！”
晟睿眼尖，看着草地上依稀漫出红色，吓得说不出话。
“怎么回事？这位小朋友，怎么可以打人呢？”云汉赶过来护着晟睿。转眼看见跌在地上的小姐，忙要上前搀扶。蕙妍刚被掺起来一点，赵樊怒气冲冲过来。
“滚开！”赵樊发了火，大吼一声推开云汉。
云汉一个男人，瘦弱如柳条，被个八岁的男孩奋力一推，竟摇摇往后跌了几步。晟睿突然反应过来，冲过去往赵樊胸脯上双手推他，将赵樊推得退了几步。
“赵樊……”蕙妍坐在地上吐气如烟，赵樊顾不得暂时失利，扑到她身边红着眼。
“去找爸爸……”她在他耳边上气不接下气吐出几个字。
晟睿正捏着拳头想着怎么办才好，忽然瞥见远远走来一个熟悉不过的身影。那高大俊朗的身影正大步往这边走来。他心头大畅，如同遇见救星，撒腿就往那里奔跑过去。
那中央公园的草地实在是软和，踩在上头，就像踩在云朵里。
晟睿离他心中的救星不过就是二十米，可他一脚重一脚轻却像奔了好久。
“爸爸！！爸爸救命！！爸爸快来救妈妈！！！”
他在那云朵般的草地上奔驰，赵樊清亮的声音飞驰得比风还快，擦过他的耳畔，飘向不远处的男子。
他突然。急急刹住脚步。
那一瞬间，赵枫听见上帝在笑。
他看着远处的儿子焦急的朝他大声呼喊，近处的儿子，明明是朝他奔过来，却在他不过几米远的距离顿了一顿，愣了几秒，忽然掉转身子跑向远处，扑进一个男人的怀里。等他看清那人是谁时，火气一下子从背上烧起来。
云汉被晟睿不明所以的拥抱往后两步才站稳，就听他哆嗦着身躯，小而急促地嚷：“晟叔叔快带我妈妈走，求求你快点带她走开……”
只是晟睿醒悟得太迟，明白得太晚。
后来自然走不成，被冲上来的保镖们围了个圈。
蕙妍被急急送到临近的医院。
小产。
她从未告诉他她怀孕，如今他终于知晓，那未成形的孩子却夭折了。
赵枫伤心之极，从病房里出来的时候，头发被揉得乱糟糟的，眼睛血丝密布。麦嫣牵着晟睿的手坐在走廊尽头，云汉挡在母子俩的跟前。
“滚开。”赵枫低哑吼出两个字。
“这是个意外。”云汉试图解释
“意外？！”他揪着他的衣领：“你还我的孩子！！”
云汉忍声吞气：“赵先生，既然你这么在乎自己的家庭，就该放她一条生路。”
赵枫怒得浑身皆是烈火。
麦嫣赶忙站起来拉扯云汉，偏偏这时候说这个，不是火上浇油吗。
果不其然，赵枫咬着牙根，捏紧拳头，凶相毕露。
“你还有脸跟我提家庭！提孩子？！滚！”他又说了一遍。
云汉扶着麦嫣的胳膊点头：“我们很快就离开，不劳你担心。”
赵枫狠狠地盯着他触在他女人身上的手，一把将他拽开，挥着拳头就是一拳。
正正打在云汉心窝上。
他喷出一口鲜血，颓然倒在地上。麦嫣一声惊叫，扑了过去。
云汉在迷糊之际，依稀听见晟睿跪在地板上抱着他的胳膊拼命摇拼命叫：“晟叔叔！晟叔叔！！……”
云汉是三天后走的。
他的心脏本就支撑不了太久，只是没想到，赵枫的一个拳头，加速送了他一程。
最后的三天，他带着一身的遗憾，毫无知觉躺在病床上，来不及告诉她他的心，来不及说遇见她是他此生唯一的幸福，来不及说抱歉，没能信守诺言长长久久守护。他心跳停止的一刻，麦嫣哭得晕在沙发里。
一个交心的男人，陪着她历经生死，陪着她走过人生最艰难的岁月，站在身后陪她勇敢直前，把她的孩子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疼爱，在她无路可走的时候还是他出现，说我带你离开。
他用生命去偿还她的恩情，她却最终亏欠了他一生，连一声感谢都来不及说。
……
谁也料不到这情感的岔道口，竟是以两条人命为代价的。
云汉走后，晟睿不再欢笑，再也没叫过赵枫一声爸爸。
这个人，在他懵懂的童年，给他眼泪给他笑容，不是父亲，却一直比他父亲更为爱他——全心全意的，只爱他这一个孩子。
说来可笑，云汉活着的时候，麦嫣并没觉得什么。天地依旧，命运坎坷。
当云汉鲜活的身躯化作一块冰凉的墓碑，她忽然意识到背后少了那么一堵可以依靠的墙，这堵墙向来并不宽厚，却支撑了她活了九年，这堵墙向来并不亲昵，无亲人的血缘，无爱人的资格，却比她的亲人和爱人更加深刻地渗入了她的生命里。
麦嫣一直以为自己独立而坚韧，不需要亲人的关爱和爱人的呵护也痛痒能耐地活着，却不曾想过，她在亲人和爱人身上缺失的，云汉尽着自己绵薄气力给她补，一点一滴地揉进她的血脉里。她活的太孤傲，一直以为这九年里并不存在的爱，其实一直在，每天，每时每刻都小心翼翼笼着她。
赵枫自然无法接受麦嫣对云汉离世所表现出来的过于强烈的悲痛，这种悲痛甚至摧毁了他对自身在她心中地位的信心，转而变作一种撕心裂肺的酸楚怀疑。他在麦嫣日复一日的疏远里悲痛的发现，自己终究敌不过时间的强韧，撬不动她的城池，反而将她好不容易聚起来的一点点信赖敲击得粉碎。
“我爱他。”
她看着他的眼平静着说：“我以前，不知道自己的心。但是现在知道了，所以，我不会原谅你。”
赵枫如被雷轰。
她的话如同一把尖利的刀，肆无忌惮地划戳着他的心肝，剁成血肉模糊的渣滓。
他抱着头在沙发里一动不动，蕙妍在床上发出细微的呻吟，他跳起来伏过去。白白的一张脸，睡梦中眉目之间全是隐而不发的悲凉，他甚至看见她的绝望。
他握着她的手，轻柔地抚着她柔软的发，却听她张嘴微微动了动，他垂下头去细听，听见她在喊妈妈。
赵枫的心顿时痛不可遏，他收紧手臂圈着她，脸埋在她的肩窝里。
半个月后蕙妍才出院，赵枫日日在家陪伴，小心呵护。蕙妍历经伤痛，变得更为清醒。她极少开口说话，眼眸一片阴霾。有次赵枫在窗台外不经意听见她问儿子，想不想回香港，他如坠深渊，慌得忘记呼吸。
一些时日后手下来报，两天不见麦小姐和小公子的人影了。
他奔至蓉园，人去房空，蓉园早在一周前转手卖了别人，只留了一封信在桌面。
字是用浅蓝色的墨汁写的，泪溅落上头，顷刻融化作模糊的一团淡淡的蓝色。
他发动所有力量去寻找，查到她出境到新加坡的记录，次日又从新加坡到了柏林，从柏林到了里约热内卢，逐渐脱离了他势力可及的范围，之后便断了踪迹。
这女人和她的儿子，就好似流星划破大气层闯进他的生命，留下一个大大的陨石坑，和一股烧焦的死灰一般的气味。
蓉园辗转几个买手，终于变成了别人的家。他时常独自散步，穿过那窄窄的珍珠巷子，流连于那所宅子门前。
他很想她，哪怕她无法原谅他，在余下的岁月里，可以远远地看着她，也好。……
麦嫣自然没有这么伶俐的撤退计划，全靠着她那狡狯非凡的妹妹。麦然常年与自己男人在这不大不小的星球上玩猫捉老鼠的游戏，这点声东击西的本事对她来说简直是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