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国记》第107章


从昨天夜里到现在,他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站在城楼上,看那长蛇一样的星星阵,蜿蜒着越来越近,看天渐渐地由黑变灰,由灰变成乌蒙蒙的白,看长蛇星星阵,渐渐变成了一个个白色的小丘。
他还看见了慕容麟,他久违了的三皇兄。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一匹白马载着慕容麟,在一队人马的簇拥之下,驰到了城下。
人马不多,顶多也就二十来个,看样子,象是慕容麟的亲兵卫队。连亲兵带慕容麟,全都是顶灰贯甲。慕容麟在城下勒住了马,仰头望着他。他站在城上,垂眼看着慕容麟。
兄弟二人就这么无声地互望着,望得面无表情,暗潮汹涌。
良久之后,他看见慕容麟从腰间的鹿皮囊里,抽出了一封信,随后又把这封信绑在了一支雕翎箭上,最后,慕容麟弯弓搭箭,拉了个满月,一松弓弦,把箭射上了城楼。
雕翎箭挂着风声,直直朝他面门而来,他一不躲,二不闪,眼也不眨一下,眼见着箭到了近前,他一抬手,紧紧攥住了箭杆。
把信从箭杆上解下来,撕干封皮,抽出信纸,他微皱着眉,略略一扫,从鼻子哼出一声冷笑。
信总共没几行,意思也很简单。慕容麟要自己马上把杨欢和陆太妃交出来。只要交出杨欢和陆太妃,他马上撤兵,国主之位,他不要。不然,就休怪他不讲手足之情了。
手足之情?
多可笑的字眼,慕容家有手足之情吗?若有,当年,他的那些兄弟姐妹,为什么还会欺负他?若有,当年,他挨了欺负,挡在他身前,为他抹眼泪,哄他开心的,为什么是与他毫无血缘关系的杨欢,而不是他的任何兄弟姐妹?
他从信纸上收回目光,看向城下的慕容麟,他的手足,然后将双手高高地举了起来,以便让慕容麟看得更清楚些。他面无表情地将手中的信,一撕为二,为四,为八,为无数碎片,撕得慢条斯理,撕得淡定从容。最后,他向着天空一扬手,纸屑被凛烈的寒风吹向远方,很快没了踪影。
撕完信,他示威似地垂下眼,去看城下的慕容麟。他想看看慕容麟的反应。
慕容麟没反应,表情还和方才一样,一点没变。
静静地看了他片刻,慕容麟一拨马,领着人回去了。
慕容超站在城楼上,望着慕容麟远去的背影,心里很平静。结局是什么,他很清楚,他不怕。
来吧,他带着点任性地想,哪怕到了最后,灰飞烟灭,尸骨无存,也绝不把阿璧还你。
慕容麟不在乎国主之位,他也不在乎。如果,不是母亲被陆后虐杀;如果,不是从小饱受欺侮,他不会想要太极殿上的那个位置,一点也不想要。
从小到大,他什么都不如人,什么都没有。好容易有个人肯对他笑,好容易有个人肯对他好;好容易有了一样心爱的东西,还要来跟他抢?不给!反正,他也没几天好活了,他怕什么?
自从耿忠败殁后,慕容超就把杨欢接进了宫,还住庆春宫。耿忠在,他心里还有点指望;耿忠没了,他知道,慕容麟很快就快攻到乾安了。到时,乾安城里肯定会乱,因为百姓会怕。一怕就会有流言蜚语,一有流言蜚语,就极有可能会有人乘机作乱。会不会有人乘乱救走杨欢,会不会有人乘乱危害杨欢,他不敢保证。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在这些可能发生之前,把杨欢接进宫来。
他一直没有娶妻,也没有姬妾,甚至,连个宫人都没临幸过。无论是作王爷,还是作国主,从来都没临幸过。对,他还是名童男子。从小到大,他只喜欢一个人,除了这个人,他不会碰别的女人,哪怕欲/望再强烈,也不碰。
一夜之间,慕容超连吃两次阿芙蓉丹,不但压下了疼痛,还压下了困意。这会儿,药效渐渐过去了,腹部隐隐地疼起来。他一皱眉,交待了郗盛几句,回了宫。
回宫后,他没有直接回乾元宫,而是去了御花园。此时的御花园,份外萧瑟。三个池塘的水抽干了,黑浚浚的湿泥池底,蒙了一层浅浅的冰霜。树木掉光了叶子,只剩光秃秃的枝条,在寒风中摇来摇去。
伸手从怀里摸出一只青釉的小瓷瓶,慕容超拔掉瓶塞,从瓶里倾出了几粒阿芙蓉丹,拍进口中。一阵寒风掠地而来,冻得他的脸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又冷身上又难受,现在最该作的,其实是马上回乾元宫去。乾元宫里有热炭盆,暖被子,他想马上躺倒在榻上,好好休息一下。
脑子是这么想的,人却直着目光,后面有老虎撵似的,朝着假山的方向,一路走了个脚下生风。
假山,位于御花园的一角,很僻静,一年四季显有人来。假山很大,有一座房子那么大,两座房子那么高,背阴的一面,有个小小的山洞。
让内侍和护兵站在四丈开外,慕容超一个人呆呆地站在假山洞口前。山洞勉强可以容下两个小孩子,却容不下一个成年的他。归来的路上,他忽然想来看看这个山洞,很多年没来过了。似乎在十二岁那年,父亲给了他们兄弟每人一座王府后,再没来过。
耳中,除了呼啸的风声,什么也没有。可是,盯着那个刮进了不少落叶,又积了不少雪的小小山洞,他的耳中,渐渐地响起了两个孩童的声音,一个是男孩,一个是女孩。山洞里赫然也出现了两个孩童的身影。
五六岁的男孩,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淡青色袍子,和男孩差不多大的女孩,穿着一袭簇新的粉色纱裙,臂间还披着条同色的披帛。男孩长得高鼻深目,很好看,只是一只眼睛,不知怎么受了伤,肿得只剩了一条缝。女孩长得也很好看,皮肤白得象雪,五官美得象画。
男孩蹲在地上,双臂抱膝,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伤心地抽咽着。女孩和男孩并肩蹲在一起,一边歪头看着男孩,一边用自己的小汗巾,细心地给男孩擦眼泪。边擦边用软软地声音劝男孩,“阿远,别哭了。我给你吹吹就不疼了。”说着,女孩捧起男孩的脸,撅起花瓣似的小嘴,微微地伸着脖子,小心地,一遍又一遍地给男孩吹眼睛。男孩下意识地闭上了眼。
过了一会儿,女孩停下来,问男孩,“阿远,还疼吗?”男孩摇摇头,“不疼了。”想了下,男孩迟疑着问,“我现在的样子是不是很丑?”女孩认真地打量了男孩一番,末了,很郑重地告诉男孩,“不丑。阿远一点儿也不丑。阿远长得最好看了。”男孩听了,既高兴又点心虚,“真不丑?”女孩摇了摇头,还是极认真的表情,“真不丑,阿远什么样,都好看。”
男孩听了,红着脸低下头,过了一会儿,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句和蚊子哼哼差不多少的话,“那你愿意和我作朋友吗?”女孩没听清,把头凑近了些,“你说什么?”男孩的脸更红了,把头更深地埋进臂弯里,不过声音比方才大了一些,“我说,你愿意和我作朋友吗?”女孩很爽快地答道,“愿意!阿璧永远是阿远的朋友,阿璧永远陪着阿远。”
呼啸的冷风里,女孩甜甜软软的声音,一遍遍回荡在慕容超的耳边,两个孩童的身影渐渐消失不见,只剩清雪败叶。
“阿璧永远陪着阿远。”慕容超定定地凝视着冷冷清清的山洞,眼中泛泪。深深地一吸酸涨的鼻子,他叹出了一团氤氲的白雾。使劲地眨了眨眼,眨掉了眼中星星点点的泪花,他转过身,踩着满地的冰霜,去了庆春宫。
慕容超看见杨欢的时候,杨欢正坐在东窗下的七宝琉璃榻上插梅花。庆春宫里种了十多株梅花,红的黄的绿的都有。梅花开放的时节,整座庆春宫,清香一片。
杨欢的膝上,放着几枝剪好的三色梅花,身旁,摆着个宝蓝釉的大肚梅瓶。手里拿着一枝黄梅,她审视着梅瓶,思量着该把这枝梅花插/在哪里,会更好看些。见慕容超进来了,她的动作停了一下,随即又自顾自地审视开来,既不看他,也不打招呼。
对于这样的境遇,慕容超早已习以为常。他不奢求杨欢看他,搭理他,他只希望她别赶他走,只希望,她能让他,在她身边呆小一会儿,如此而已。
西窗下,靠墙摆着一只乌漆嵌钿的如意几。几的两边,各摆了一张方形的紫色锦垫。慕容超走过去,坐在了其中的一张锦垫上。
“瑞枝——”他刚坐下,杨欢一扭头,朝房门唤了一声。
一名宫人应声而入。
“拿些姜蜜水和糕饼来。”杨欢淡声吩咐道。
“是。”瑞枝应了一声,出去了,出去的时候,飞快地瞟了慕容超一眼。不大功夫,瑞枝回来了,手里端着个锃光瓦亮的乌漆托盘,托盘里放着一只不大不小的黄玉碗,和一只绿瓷盘。玉碗里,装着大半碗浅黄色的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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