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国记》第110章


又过了很久,杨欢听见有人很大声地唤了一声自己的名字,“阿璧!”微哑的嗓音里,饱含着激动、喜悦、焦急,还有一些别的情愫。
轻轻地眨了下眼,她迟钝地转动脖子,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于是,她看见了慕容麟。恍然间,她以为自己眼花了。
直到慕容麟又唤了她一声,她这才确定,那个顶盔贯甲,一身征尘之人,正是她日思夜想的丈夫,她的殿下。
“殿下。”她喃喃地应了一声。
攻进乾安城后,慕容麟把消灭残余抵抗力量的事,交给了手下。然后,他带着五千人马,直奔皇宫而来。来时的路上,他遭遇了一次地动,差点被一根掉落的房梁砸中。在这次地动中,一百多名士兵受了伤,十多名士兵丧了生。
当他带着剩下的人马,急匆匆地赶到皇宫时,皇宫已经跟废墟差不多少了。
骑着马,他在废墟中找了许久,先是找到了陆太妃的尸首,后又找到了被吓得神志不清的王太妃。最后,他凭着记忆,找到了已经完全成为废墟的庆春宫。经过庆春宫一名半死不活的内侍指点,最终,他找到了这里,看见了阿璧,还有阿璧怀里的五弟。
五弟躺在阿璧的怀里一动不动,阿璧两眼通红,鼻尖也通红,脸上冻着细碎的冰屑,是个刚刚痛哭过的模样。二人的身边,跪着个神色悲伤的内侍。他又把目光望向了阿璧怀里的五弟。
仁远去了。他对自己说。
慕容麟一步步向杨欢走去,脚下的碎砖烂木,时刻有绊他一跤的可能。
他看见杨欢身旁的内侍,先是露出了惊讶的表情,然后有点无措地站了起来,闪到了一旁。他看见杨欢泪光闪烁地望着自己,从头上拔下了一枚簪子。他看见两行眼泪从杨欢的眼里掉了出来,在眼泪掉落的同时,只见杨欢一闭眼,把这枚簪子插/进了胸口!
“阿璧——”他惊得魂飞魄散。刹那间,他的心,好象也被人插了枚簪子进去,冰凉彻骨,痛不可抑。
他再顾不得脚下,高一脚,低一脚,他跌跌撞撞地向杨欢跑去,其间,结结实实地摔了一个跟头。两只手掌,被地上的碎砖扎出了血。
跑到杨欢面前,他“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连杨欢带慕容超一并搂进怀里。
“阿璧……”他颤抖着声息,抬手抚上杨欢的脸。
杨欢在他怀里仰起头,露出了一个虚弱的微笑,“殿下,你回来了?”
他已经说不出话,只能抿着嘴唇,气息颤抖地不住点头。过了一会儿,他才一点头,抖着嗓子道,“是!我回来了。”
杨欢又是一笑,“阿璧一直盼着……殿下能早日归来,阿璧……很想念殿下。”
慕容麟一抹眼睛,“那为何……为何还要如此?”
杨欢垂下眼,看了一眼怀中的慕容超,然后抬起眼,对慕容麟露出一抹有气无力的微笑,“我怕再过一会儿,自己……就没有勇气了。他……太可怜了……我不想他一个人……孤单上路……”
如果慕容超活着,如果慕容超临终前没对她说那句话,或许,她和慕容麟还能破镜重圆。可是,慕容超死了。慕容超死了,她也就活不成了。她不能装作这三年里,什么都没发生过;不能装作没听见那句话。
若是继续活下去,那么,她的后半生中的每一天,都将在无休无止的纠缠中度过——被慕容超瘦削的面庞所纠缠;被那个在山洞中哭泣的男孩所纠缠;被三年来,慕容超对她所有的好所纠缠。
两个男人,她注定要负一个。
慕容超活着,她为慕容麟守着自己的心。现在,慕容超死了,她要去陪他。因为,在那个小小的山洞里,她曾许下承诺,“阿璧永远陪着阿远。”
她,不能失信。
“他可怜?”慕容麟突兀地笑了一下,“我呢?”他泪眼模糊地问,“我不可怜吗?”
满打满算,他和杨欢的好日子,也只有在东宫的两年而已。然后就是误解,就是逃亡异乡,好容易熬到二人尽释前嫌,好日子没过几天,又是一场天翻地覆。
当他历尽千辛万苦,克服掉所有困难,来到她面前,没想到,却是这样的结局。
到底,谁才更可怜?
杨欢的眼神渐渐涣散,声音也弱得几乎听不见,“殿下……原谅阿璧……来世……来世阿璧再……”她想说,“来世,阿璧再来偿还亏欠殿下的。”
慕容麟狠狠摇头,“我不要来世,我只要今生!”
杨欢无力再说话,只是痴痴地望着慕容麟,不大一会儿,她的眼帘向下慢慢垂去,一滴眼泪,顺着杨欢的眼角,流了出来,她平静地呼出了最后一口气。
慕容麟呆了一刹,一刹过后,他试探着叫了几声杨欢的名字, “阿璧?”片刻之后,他又唤了一声,“阿璧?”
杨欢在他的怀里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他把手放到杨欢的颈下,那里,脉息全无。
悲伤,铺天盖地袭来,瞬间淹没了慕容麟。慕容麟扬起头,向着灰蒙蒙的天空,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呼唤,“阿璧——”
不知从何时开始,天下飘起了雪花。
不大不小的雪花,从铅灰色的天空上,纷纷而下,随着冷冽的北风,飘飘洒洒,飘落在燕宫的残垣断壁上,以及残垣断壁中,那些活着的,死去的,人的身上。
ˇ尾声ˇ 最新更新:20140101 20:21:47
多年以后,乾元宫,深夜。
屏退了房中所有人,只留一名近身内侍在榻前伺候,病入膏盲的慕容麟,抖着手,从枕下扯出一只小小的锦袋。锦袋原是莓色的,因为年代久远,已然陈旧褪色。
他哆嗦着手,从锦袋里倒出一枚小小的印章。印章缺了一角,不过不大,并没有损坏章上的印文。经过多年的把玩摩裟,本就光滑的印章,变得更加莹润。印章上,刻着四个笔力雄劲的隶体字:幸乐长安。不过,读成“长安幸乐”也行。
很多很多年以前,还是一名小小少年的他,遇见了一个特别漂亮的小女孩。太傅曾说他极有文才,可是,面对着那个漂亮的小女孩,他的脑中,除了“小仙女”三个字,再也想不出其它的字眼儿。
后来,小仙女进宫作了伴读。他记得杨欢作伴读的第一天,穿了一件粉底白碎花儿的对襟小襦裙,头的两侧,各结了一个毛茸茸的圆髻,每个髻下,还垂着一条鹅黄色的流苏。他看见她时,她正在一株樱花树下,快乐地转着圈儿。樱花飘落,她美得象樱花变幻的小精灵。
繁昌牵着小仙女的手,走到他面前,给他介绍。他才知,小仙女姓杨名欢,表字幸乐,小字阿璧。繁昌叫她阿璧,他也随着这样叫。
他不但写得一手好文章,学得一身好武艺,习得一肚子好韬略,还会刻章。虽然,大哥曾不无讥诮地说,那是“雕虫小技,壮夫不为。”
刻出第一枚印章时,他也不过才五岁,本就不是壮夫。他喜欢看着原本普通的印料,在他的刻刀下,渐渐现出美丽的文字,由一块毫无意义的石头,变成某种标志——人名的标志,信念的标志……
他刻过很多章,他的父母,兄弟姐妹,乳母,太傅,甚至服侍他的内宫人内侍,都曾得到过他的作品。而他手上的这枚,是他最满意,也最用心的作品。
这是一块上等的金精石,夜空蓝的石料上,不规则地夹杂着许多金屑,有的地方金屑密集一些,有的地方金屑稀疏一些,象极了夜空和夜空中的星星。
那时,父皇刚把杨欢许给他。杨欢生了病,他很着急,不知该送点什么礼物,才能表达他的心意。后来,他灵机一动,连夜刻了这枚印章。
幸乐是她的字,长安是他的字。从左往右读是“幸乐长安”,从右往左读是“长安幸乐”,他想告诉她——
无论何时何地,长安会永远站在幸乐身后,作她最坚强的后盾;无论何时何地,长安会永远站在幸乐身前,为她遮风蔽雨。
这是他对她的承诺。
当年,从桃子手中拿回印章后,回到宫中,他把印章狠狠地掼在地下,印章因此磕掉了一个角。一掼之后,他马上把印章拣起来,再舍不得动一下。印章虽然缺了一角,所幸并未殃及印文,“幸乐长安”这四个字,还完完整整地留在印上。他让人另作了一只锦袋,把印章装进去,挂在腰间。后来,这只锦袋随他去了柔然,随他攻回燕国,随他第二次复位,随他上朝,随他入眠。一随,就是这许多年。
他的房里,明明点了许多灯,可是他的眼前,却慢慢地暗下去。渐暗的视野里,出现了一团光。那光越来越大,越来越亮。
光的前方,站着十四岁的杨欢,一身吉服,美若天仙。
“殿下……”杨欢笑意盈盈地向他伸出了手。
“阿璧……”他伸出手,微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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