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树吟》第50章


“这可笑的爱呵……我们都曾经相信了这个字,然而这个字也没有额外的法力,并不曾救赎我们于苦难之中……说清楚?很多事情,不是说个清楚就可以了结的。昭佩,你虽不复当年的微笑烂漫……”他拖长了声音,视线飘过我的头顶,漫望向窗外的遥远夜空。
“却还是一样天真愚痴!”
我的身躯猛然震动了一下,眉心乍跳,面容却已恢复了平静。我感觉不到这句话对我造成的伤害,也许是因为我的心中早已空了,再没有任何事物可以活生生剜去,留下血肉模糊的残烬。
“……我明白了。原来,我们都是一意孤行,我们都是自以为是,我们都是执迷不悟……”我茫然地喃喃说着,视线空洞地投射在我们之间的地面上。
“原来,我们都是,有眼无珠!”
萧绎勃然变色,暴躁狂怒的神情在他面容上迅速笼罩成一片山雨欲来的风暴。我反而有些惊讶了,因为他以前从没有在我面前将自己的怒意如此外露过。不管外间是如何形容他,他在我面前一向是冷静自持而彬彬有礼,情绪极度内敛而淡漠如冰!现在忽然有了这么激烈的反应,我一时间却当真百感交集。
“有、眼、无、珠……”萧绎轻声重复着这几个字,蓦地涩然失笑,声音愈来愈大,最后竟笑声凄凉,透窗而去。他脸上笑意忽而一敛,点点头道:“不错,正是如此!”便不再看我一眼,转身大步流星走到门边,略一停顿,竟然拂袖而去!
(第三十一章 完)
番外篇·萧绎【之二】
冲突
我直挺挺地跪在父皇面前,父皇的暴怒大吼声震得我耳中嗡嗡作响,脑海一片空白。
我从未见过父皇如此龙颜大怒。因为礼佛至诚的缘故,父皇笃信仁德礼义的作风,终日诵经不休,甚至要舍身出家。即使他发怒,一般也能勉强控制自己的情绪,维持自己在人前慈眉善目的模样;更遑论在我面前这样大失风度礼仪地暴跳如雷。
“你……你真是鬼迷了心窍!那种恶兆缠身的女人,即使门第出身还勉强够得上嫁入皇家的资格,但仅凭这几日来各地报告的种种异象征兆,还不够让你下决定把她休离?”
我静静地摇了摇头,在父皇的盛怒面前顽固地保持沉默。
父皇被我无言的否定气得跳脚。
“七符!你一向是个那么懂事听话的孩子,现在居然要为了那个上天诅咒的女子,不惜放弃自己的前程?难道父皇命你休弃她,不是为你着想吗?父皇命人详解这种种异兆多次,又在佛前拈香占卜,没有一次的结果可以为她开脱!”
我摇头,继续沉默,直直地跪在地上。冰冷的金砖地面吸走我的体温,长时间的一动不动,使我从头至踵变得僵硬。
我想,那些电闪雷鸣暴风雪,甚至掀倒的房屋折断的树木,为何神佛要将其归到昭佩的身上?房屋有可能年久失修,树木有可能扎根不牢;冬季的江南,原本就不缺霪雨霏霏;而电闪雷鸣狂风暴雪,只不过是冬季难测的天气里最激烈的征候……
难道在我遇见她之前,这世上就没有风雪雷电,没有一株大树、一间房屋因为恶劣的天候而倒塌吗?倘若她也是怀着和父皇一样的想法,那么她应该认为是嫁给我这个孤僻而可厌、还盲了一只眼睛的小鬼,才导致上天的异兆;难道这种种上天的疯狂,就没有吓倒过她吗?
父皇犹在喋喋不休地继续,只是换了一副表情,满面痛心疾首之色。
“想那徐家,也手握重兵,父皇行事,一向也有顾忌。但此番全都是为了你,父皇宁愿冒着开罪徐家的危险,也不能留下她!你以为父皇愿意吗?万一徐家心怀不满,父皇现下也尚未收缴了他们手中兵权,到时候,影响的,可是江山社稷的稳定呵!唉,七符,七符,父皇一番疼爱之心,甘愿为你担这么大风险,全都是为了你打算,要为你另择命中大吉之女作为佳配,你为何却要和父皇作对?!”
我静默。双膝已由起初的酸麻、疼痛,跪到了如今的毫无知觉。我听着父皇的咆哮,却脑海里一片茫然,整个身躯仿佛已成了一具空壳;父皇的吼声穿过我的躯壳,在我麻木的身躯里四处激起空洞的回响,最后这所有的声音,都终究汇为同一句,一再机械地重复着,敲击着我的心:
不可!不可!不可!!!……
我绷到极点的自制力,骤然断裂。
我猛地抬起头来,冲口而出:“有何……不可?!”
父皇的叨絮与咆吼,忽而愕然停住。随即,他那终年慈眉善目的模样,如同一副泥塑的面具,在我眼前逐渐四分五裂,最后,乍然崩毁。
“住口!在朕面前,岂容得你如此不肖!”
呵原来,“父皇”二字,不过一幅温情脉脉的面纱,诱哄着我屈服;而我一旦拒绝,要面对的就是“朕”这个至高无上的字眼,玄铁寒冰铸成的无情!
“你是瞎了眼吗?这样识人不清!她命中必定带煞,上天示警,你也看不到?你可只盲了一只眼!不要让朕以为,你是天生就昏聩胡涂,什么也看不见的!朕一直因你的缺陷,对你百般容忍怜爱,但你也须得明白分寸,莫要辜负了朕细意栽培的一片苦心!”
我的脸一定在霎那间变做雪白。我的脑中轰轰乱响,仿佛整个身心,都被那一句句冷酷的言语千刀万剐,剁做粉粉碎碎!
我感到通体寒彻。我一阵阵发冷,抑制不住地浑身打着寒颤,身躯剧烈发抖,抖得几乎在地上跪不稳!
父皇仍坐在那高高在上的龙椅上,冷着声音,对我下令:“朕意已决,择日下旨,皇七子湘东王妃徐昭佩,悖德无行,致上天震怒,着废去一切尊号,令其即刻出宫还家!……”
“不!!!”我大吼了一声。
这一声吼叫出口之前,我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大的勇气忤逆父皇!我从来都是小心翼翼的,曲意奉迎,讨好着父皇,唯恐自己和母亲在宫中的位置,会因为自己一个行差踏错而登时倾覆。可是此刻,我却什么都顾不得了,这一声吼叫拼尽我的全身之力,仿佛从我的五脏六腑最深处绞出来一般;一想到那缕我好不容易才抓在手上的阳光,即将从我指缝间溜走,那股刺痛便在我胸口骤然爆发,将我所有清醒的意志炸得支离破碎!
父皇大为震诧,怒意涌上了他的眉间,他的脸色,阴沉得仿佛山雨欲来的天空。
“七符,你要好自为之,莫要不知好歹!朕虽因你生来眇一目,而对你多所疼惜,也不代表你能任意违抗圣旨,犯上作乱!”
我的心蓦然一紧,无法相信自己听到的话语。犯上作乱?父皇……竟然将我比作乱臣贼子?那……他想怎样处置我?我说了大逆不道的抗旨之言,父皇会只惩罚我一人?还是要连累了我的母亲?
“父皇请息怒!”忽然,一个清朗的声音横插进来,打破这紧绷的气氛,语气略显急切地说:“七符年纪虽幼,可也懂得轻重,徐家几代在朝为官,又兵权在握,七符也是不愿父皇为他而冒了影响社稷稳定的风险!毕竟父皇手中的江山才是头等大事!求父皇看在七符一片赤诚的份上,赦免七符一时情急顶撞之罪!”
……大哥!
我惊异万分,不知道大哥是何时到来的。看着大哥双膝落地,向父皇叩头不止,为我恳求父皇恕罪,我的眼中蓦然湿润了。
大哥绝顶聪明,深谙父皇喜怒哀乐,仓卒之下亦能为我的行为找个极好的借口。果然父皇闻言,容色稍霁,看着我冷冷开口问道:“哦?七符,你倒是说说,可是如此?”
大哥迅速盯了我一眼,我虽视力不佳,却也能接收到大哥眼色中那种担忧。于是我也重重叩下头去,按捺下胸口那股熊熊燃烧的焦虑不安,恭顺回道:“太子殿下所言极是。儿臣虽有眼疾,也是命中注定。蒙父皇格外怜悯,已是隆恩浩荡;又怎能因一己之私,坏了父皇社稷大事?”
我眼见父皇面有得色,显然是因我再度示弱、态度恭谨而表情缓和下来,正想松一口气,就听到父皇说:“既是如此,七符一片心意,深得朕心。但此女运命不吉,也是留不得的!”
我的心猛地一沉!
大哥在旁,看得真切,忽然开口打圆场道:“徐妃年龄尚幼,难免天真烂漫,不懂宫中规矩;若是父皇不喜,怕她冲撞了七符,大可令七符以后小心谨慎些,多避开她些便是了。此时将她赶出宫去,将来她一辈子也只能独居于家中不见天日;与其如此,在宫中令她避居一隅,也是一样的。父皇崇佛敬天,盛德遍及四海,何必为了她而影响父皇慈悲之名?”
父皇显然对大哥最后几句不动声色的溢美之辞甚是受用,眉心舒展,唯一对眼眸仍旧炯炯迫人,直逼向我脸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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