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国色》第57章


赵某心下安定,多瞧了卫央两眼,心里十分惊讶。
这个轻兵营的百将虽古板了些,只要顺着大的规矩来,他却是个好伺候的。这样知礼知数的人,怎会是个罪犯?
想到这儿,赵某便好心提醒了一句:“卫百将莫怪赵某多嘴,看百将似乎待巡逻望哨一事颇不经心,这可不行。这一次契丹党项贼子与那些个蛾贼们沆瀣一气意图南下吞没咱们一大片的土地,其前哨斥候自不必说,百将定有的是法子不教那厮们窥探马家坡子镇的图谋得逞,但那密探,或本身就是咱们唐人,辱没祖宗背叛先祖,甘心地成了贼人胡虏的走狗,这些个人,才是巡逻望哨的要紧——卫百将请想,倘若只是寻常的抓盗缉贼,县里有快手,咱们镇里也有土兵,怎会烦劳大军?”
卫央一惊,情知自己大意了,正甲敛容避开正座冲赵某深深一揖,拜谢道:“多谢赵乡将提醒,是卫某大意了。”
赵某大是满意,连忙避开不受这一礼,摇着手道:“身为乡将,本身也有帮衬守备百将拾遗补缺的职责,请卫百将不必这样。”
就在这眨眼间,卫央心中定下了守备马家坡子镇期间的行事方法,操训新卒用窦老大这些人,和赵某这些个本地乡绅打交道要借着自己百将的身份,而反过来,也要借用这些个本地乡绅的力量整饬甲屯新卒们。在有限的条件下,做好如今这个身份应该做好的事情,这并非逃避战场,却最有可能逃避战场。
当上了这个守备百将,哪怕只是暂代守备两三月,那也容不得出一点问题。卫央知道自己没有和稀泥当老好人装糊涂的本事,无论面对什么状况,大事上欺上瞒下的本领他平生没有,那就只有把事情本身做好,真正履行好这百将的职责。
如此,即便可能没有用,但人能心安。
至于自己的目的是逃离战场,卫央只有刹那间的一阵不快活,转眼丢在了一边。
库舍里取油掌上了油灯,闻到晚膳的味道,卫央留下赵乡将,又教窦老大挑了几人来作陪,赵某也不着急离开,此时距人定净街之时还早,他也有心多与这甲屯多些了解,卫央既是古板治军的人,能多一分亲近,赵某想来也多些人情。
早在卫央送乡老乡绅们出营门之时,窦老大便安排人手接来了锅碗瓢盆,这时取来亲手写好的欠条,卫央将鱼符蘸着红泥盖上图章,一边取行囊数出两贯大钱递给窦老大:“有借怎能无抵押,我看外头来送锅碗的三三两两都是各家户的人,你将这两贯钱依所出物什多寡贵贱拿给人家。”
止住赵某急切间起身的推拒,卫央见着来送物什的人抱着碗筷立在营门外踮着脚往内瞧,想想又吩咐窦老大:“使得力的人把住军库大门,开营门请镇民们都进来,我看库舍里米肉不少,足够咱们一两月用,今日借用人家家什,定要平添许多不便,合该招呼一顿便饭。”
窦老大好是犹豫,咬牙拼着受卫央一刀鞘的疼劝道:“不是我多嘴,这库舍里的米肉,那都是子丁屯留下的,倘若咱们不告而用了恐怕不好,宁能烂在那里,百将也少看那些选锋营锐士的耻笑嘴脸,苦熬三五日,新卒们家眷定送钱物来,到时咱们凑些大钱,再请便饭不迟。”
赵某想想也道:“正是,不如这样,赵某忝为地主,这一顿便饭,由某来出钱,大军一贯清苦,这便作算了,如何?”
卫央笑道:“天下哪有这道理,你们放心,子丁屯留下的物什,本就凑给咱们这些日子用度的,用意在于教咱们吃人嘴短莫损坏营中设施。这米肉咱们受得,倘若不用,反教人家笑话,说咱们既为配军还强撑脸面。老窦你只管去了,不必多虑。”
没挨揍,窦老大反而觉着有些不舒服,心中啐骂自己犯贱,心知卫央坚决,弯着腰走了出去。
来送借用物事的镇民这倒稀奇了,又不知真假,倒也胆大,窦老大延请,他们有老的有小的,探头探脑竟都进了门来,热腾腾的馎饦厚粥第一口吞下肚子,有大胆的与同样不明所以的新卒们多说了两句话,冷清营中渐渐热烈起来。
人定之前,赵某引镇民们告辞了甲屯将士往外走去,渐渐远了,还能听到纷纷的议论声。
卫央背着手站在营门口,平静而温和,借着他情绪好,窦老大凑趣恭维道:“百将这一顿便饭,镇子里已有归心的架势了,往后的守备日子,我瞧来定平顺的紧。”
半晌寂静,卫央微微侧着脸,带着笑意问道:“是么?那么,老窦,你呢?你们呢?”
窦老大一时语塞,徐涣低着头面色忽而阴沉忽而开阔,不时偷眼往卫央脸上打量。
黑漆漆的守备营,勉强镇街上幽幽暗暗的灯光稍稍透来些光明,满营百人,自卫央之下没有钻进军舍里去的,许是卫央不动,他们自不敢动。
许也有别的别样情绪左右着。
谁知道呢……
第三十一章 面冷心热的人
阿嚏——
“哎哟,我这阿阿阿嚏——”一大清早,日头还没从山岗上跳升上来,窦老大睁开眼睛轻手轻脚抚平衣衫上的褶皱跳下火炕,回头看看窝在草席上蜷缩着正睡得香的一众新卒,黑眼窝扬了扬正要抬开门出去,冷不防连着几个喷嚏,将要脱口而出的絮叨也堵了回去。
这人在卫央面前小心仔细,实际上本是个青皮混子,素来嗓门亮堂,这连着的喷嚏,登时将火炕上流连暖度的一火新卒们惊了醒来。
徐涣朦朦胧胧地,一咕噜爬起来瞧着尴尬赔笑的窦老大,转眼瞧明白没有甚么不妙发生,悻悻埋头又窝进双臂间去了。
“窦大哥,你这是去作甚?”这一火,除了徐涣其余都是与窦老大甚交好的新卒,窦老大蹑手蹑脚地要出门,有人便爬在炕头打着哈欠问。
这人便是那贩辣椒的生意人。
窦老大一开口,声音有些沙哑,这是火炕上没有被褥的缘由——毕竟已入秋,大半夜里墙角缝隙中钻进的风甚寒,入骨时一身血肉都凝涩了似。
清清嗓门,窦老大压压手:“弟兄们都好生歇着,某去瞧百将起身没有。昨日百将道是即日起要亲自操训,咱们可不能大意错过了头天的应到。”
那几人彼此瞧瞧,连忙也爬了起来:“窦大哥是军吏,自该去请见百将等待军令,咱们也不能享受着,拾掇利索定要第一个抢到集结的号令。”
窦老大笑了笑,反而劝道:“都自在歇着罢,今日恐怕不会操训了,日头起来之后,我若尚未回来,你们不要偷懒,打清水将地上这脚印痕迹清理干净,马厩里将战马洗涮了去。”
那做生意的讶道:“窦大哥得了百将甚么示意么?咱们可不要标新立异,教别的火瞧咱们的热闹。”
窦老大面色一沉,压低声音厉声道:“你懂甚么?哼,咱们这位百将是个人物,处事十分的有城府,以他之能,想必弟兄们都是清楚的,硬对咱们落不到一点好处,多要顺着他,从着他,往后更要敬着服着他,不可敷衍搪塞,不要看咱们现如今是来守备的,战事一起,若无头等的必要,咱们这样的活死人,那是一定要上战场去哩。莫论去与不去,卫百将是个有本事的人,咱们能跟着他,不定能多活几个下来,哪个弟兄不信,自管自去便是了,只是死到临头莫怪某今日没有挽留。”
几人连忙笑着一起道:“这是哪里的话,咱们自然听窦大哥的,怎会不知好歹?窦大哥你放心,你在哪里,弟兄们就跟在那里,别的咱们管不到,莫非连自己也管不到么?”
窦老大这才稍稍平下气来,又扎了扎腰带手指点了点最是油滑的那辣椒贩子:“别的弟兄我自然放心,你这厮最是滑头,我却不敢十分放宽由着你。”
其余几人笑道:“这个容易,咱们做甚么都中间挟着王孙这厮,管教他逃也不能,只好听着窦大哥的话。”
王孙苦着一张脸,唉声叹气赌咒发誓般道:“窦大哥你还不知我么,虽说原先也算是个走南闯北的,如今背了时到了轻兵营里,若没有窦大哥及弟兄们,王孙算甚么物什?猪狗也不如,任人宰割的而已。再说,我瞧这卫百将是个面冷心热的人,若不然,他怎肯为咱们这些活死人出钱欠下那些个乡绅的情分?何况这卫百将的本事,那些个老卒也敬重地很,跟着这样的上司,总好过孤魂野鬼一般不是?”
面冷心热么?
窦老大却不这样以为,他总觉着这卫百将看似平和安静,心里却有极重的心思,至于是不是面冷心热,现在还不得而知。
那王孙见他不信自己的眼光,登时起了作赌的习性,卷起袖筒蹲在炕头道:“窦大哥,各位弟兄,王某因赌钱亏了家业,亏了祖产,将自己也亏进了这活死人营,但这眼光却是不差的,好歹也算见识过许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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