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上河图密码》第92章


来京时,主母交给齐全三百贯钱,之后每年又会托人送来一百贯。何涣平日只知读书,衣食用度上浑不经心,除了买些文房用品和书以外,很少用钱,偶尔朋友聚会,才会向齐全要一些钱。齐全夫妇和其他几个护院,月钱又是另支的。何涣一个人,每月用不了五贯钱。几年下来,通共也只用了不到二百贯。
但病好可以出门后,何涣每次出去都要带些钱,而且越要越多。没多久,钱箱就被要空了。京中大宅里,还有不少金银器皿和古玩名画,钱用完后,何涣又瞄上这些贵重之物,一件件携出去,从不见带回来。
齐全眼睁睁瞧着,家渐渐被何涣搬空……
万儿的病情又好了些,在床上扭来扭去,已经有些躺不住了。蓝婆看着,才终于放了心。
这一天她一直守着万儿,什么都没做,见儿子将屋里屋外都清扫得干干净净,又煮好饭,给他们祖孙端过来,味道虽不怎么好,却也让她心头大暖,儿子出家,竟像换了个人一样。
她仍旧不愿跟他说话,等他忙完了,站在床边,看着那身道袍刺眼,便说了句:“你要进这家门,就把那袍子给我脱掉。”
儿子只犹疑了片刻,便回身进到里屋,出来时,已经换上便服,是他当年的旧衣,一直留着。蓝婆只望了一眼,便扭过脸,心里却一阵翻涌,说不清是快慰还是伤心。
这儿子从怀孕起,就是她一桩心病——儿子并非丈夫的骨肉。
她嫁进张家五年后才怀上了这儿子,当时丈夫又一次遭贬,被放了柳州外任,她已受不得这些磨折,更怕那地方的瘴厉,便没有跟去,自己留在京中。独守空闺,不好过,她便常去各处庙里烧香,没料到遇见了那个和尚。那和尚待人和善,常常开导她,一来二去,亲熟起来。那天庙里没人,和尚请她去后边看镇寺的宝物,她知道和尚安了别的心,略一犹疑,便起身跟了去。一进禅房内间,和尚便抱住了她,她并没挣扎,依从了他。
出来之后她才怕了,再不敢去那寺里。过了一阵,发觉自己竟有了身孕,这可怎么向丈夫交代?她惊慌无比,也不敢去娘家告诉母亲,正在忧惶是不是该去找个野郎中,偷偷打掉腹中的胎儿,丈夫却居然在途中被赦还,回到了京中。时日只差一个多月。于是她便瞒住了丈夫,顺利产下了这个儿子。
丈夫有没有起过疑?她不知道,而且这辈子也不会知道。至少丈夫从来没有说过这事,待儿子也十分疼爱。她也就渐渐忘掉了这事。儿子出家后,她才猛然忆起,当初那和尚就常跟她讲因果,难道这是报应?
儿子走后,媳妇阿慈说要守节,和她一起操持起豉酱营生,只愿一心一意把万儿养大。她却知道这一守不知道有多艰难,见儿子的旧友丁旦为人活泛,常来家里帮忙,又没娶妻,便做主招赘进来。
谁知道进门之后,丁旦便渐渐变了,或者说原本就不是个老实人。他不知在哪里结识了个泼皮,姓胡,常日替人帮闲牵线,人都叫他“胡涉儿”。两人整日混在一起,吃酒赌钱,不但不帮着做活,反倒向阿慈强要钱,不给就偷,根本管束不住。等蓝婆悔起来,已经晚了。好在阿慈难得好性,始终没有说什么。
儿子回来后,蓝婆最怕儿子问起阿慈,儿子却竟没有问。
第五章 独乐冈
盖中有主则实,实则外患不能入,自然无事。——张载关于丁旦,何涣已不知该怨,还是该谢。
若没有丁旦,这半年,他便不会遭遇这么多磨难,更不会去杀人。
但也是丁旦,让他遇见了阿慈,又痛失阿慈,被猛然抛闪。
去年初冬,京城下了第一场雪。
葛鲜等几个府学同学邀何涣一起去城东宋门外的独乐冈,看雪赏梅。游赏过后,大家在冈下一家食店里喝酒吟诗,也算雅趣快活。酒中,何涣出去解手,刚走进茅厕,就听见身后有踩雪的脚步声,他并没有在意。谁知那脚步很快走到背后,跟着脑后一阵剧痛,随即便晕死过去。
等他醒来,头上、脸上、腿上,到处剧痛,眼睛也肿得睁不开。只模模糊糊觉得有人给自己洗伤口、敷药。又听见一些声音,从没有听见过,似是一个老妇人,还有一个孩童,偶尔还有一个年轻女子。也不知道是谁,用汤匙给自己喂汤水。
过了几天,等眼睛微微能睁开时,他看到一个纤瘦的身影不时来到床边,应该是那年轻女子,她步履很轻,换药洗伤时,手指更轻柔,触到脸庞时,微有些凉。还有个孩童不时来到身边,声音乖嫩:“爹怎么了?爹的脸长胖了。爹的眼睛像兔子屁股……”而那个年轻女子则柔声说:“万儿不要吵,爹生病了。”声音听着清凉如水。
后来有天清晨,醒来后,眼睛终于睁开一条缝,勉强能看清东西。他才知道自己躺在一间窄旧的屋子里,布被布褥也都半旧,有些粗硬。除了旧木床,屋里只有一个旧木柜,上面摆着些坛罐。不过虽然简陋陈旧,屋子却十分整洁,每样东西都擦洗得十分洁净。
这是哪里?他正在疑惑,一个浅青布裙的女子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只白瓷小碗。正是每日照料自己的那个女子。晨光之中,一眼看过去,那女子素净纤秀,如同一株水仙。
女子走到床边,斜着身子轻轻坐下,只看了他一眼,并没有说话,用汤匙舀起一勺清粥,送到他的嘴边。他早已呆住,怔怔望着那女子,女子正对着窗,窗纸透进晨曦映亮了她的脸,皮肤似雪,但略有些苍白,面容清秀,双眉细长,目光如秋水般明净,却又透着些浅寒清愁。
女子见他发怔,抬眼望向他,碰到他的目光,慌忙躲开,脸上顿时泛起一丝红晕,隐隐透出些羞意。这一慌一羞,如同霞映白莲一般,清素中顿添了几分明艳。
他顿时心眼晕醉,神魂迷荡。茫然张开嘴,正要问“你是谁”,那女子却已将一匙粥送进他的嘴中。其实那一阵,每天早上吃的都是这粥,今天含在嘴中,却如同玉露一样。他细品半晌,舍不得咽下,双眼则一直望着女子的脸,简直觉得如同面对世外仙姝。
女子又舀了一匙粥,汤匙碰到碗边,发出一声清响,也如同仙铃奏乐。他又张开嘴,接住女子送到嘴边的粥,又慢慢咽下,生怕稍一用力,清梦便会惊破。只盼着这一小碗粥,永远吃不完。
然而,一匙,一匙,一匙,终于还是吃完。女子掏出袖中手帕,轻轻替他擦净嘴角,又看了他一眼,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不过随即便站起身,端着碗出去了。
望着那纤秀身影消失于旧门之外,他忽然记起:自己曾见过这女子!
齐全一辈子最足以自傲的,是他的忠心,临老却被丁旦毁掉。
他也曾断续读过两三年书,但不久家业败落,再没力量,只有断了这个念头。随着一个行商到处走贩,久了之后,便有些受不得锱铢必较的市侩气。当时正好来到汴京,在食店里听一个中年男子跟牙人说,想找个贴身的仆人。他见那男子幅巾儒袍,气度淳雅,是个读书人,心里一动,便凑过去自荐。言谈了几句,那人看中他性情诚朴,又认得些字,当即便找了家书铺,和他定了雇契。
那人便是何执中,齐全随他到家中后,才知道何执中竟是朝中六品官,大出意外。因感于何执中倾心相待之恩,他事事都小心在意,从来不敢稍有懈怠。几年下来,何执中已全然离不得他,虽然升至宰相,待他也毫无骄凌之态。并将曲院街的这院旧宅赏给了他,还给他娶了一房妻室。
在何家过了这些年,他心里已将自己认作是何家的人。起初,雇契到期,还要续签,后来,连雇契都索性免掉了。妻子顾氏给他生了个儿子,儿子成人后,何执中还将一个恩荫的额让给了他,儿子因此得了个官职,在个小县任了主簿。这是他自年少时便渴慕的事情,后来连想都不敢想,谁知竟在儿子身上成就。
只有那两年,他动了私心,想和妻子离开何家,去儿子那里一家团聚,做个官人的爹,也让人侍候侍候。谁知儿子因水土不服,得恶疾死了。伤痛过后,他也就连根断了念头,一心一意留在何家。
何执中致仕归乡,他夫妻也随着去了江西。何执中父子相继亡故,何涣来京,主母唯一信赖的便是他,让他陪护到京城。
谁知何涣一场病后,竟像变了个人,连偷带要,看着就要将家业败尽。
他不知道那些钱物究竟用在了哪里,问过两回,都被何涣恶声恶气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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