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醉不知年》第13章


多善了解太子,因为了解得太深太透彻而胆寒,不需太子明说他亦知晓清平的小命保不住了。
是在那一刻,在他对着太子展露微笑的那一刻,他才确信他对清平的感情竟然如此深刻,深到他无论如何也不愿见他遭遇不测,即使拿他自己交换。
为什么会这般爱一个人,他不懂,真的不懂。
为什么明知道太子有了万一他也会遭殃,仍旧……仍旧在那酒里下了毒。
这个问题他也许至死也想不透,只要一想到清平可能会死在他眼前,他便心痛到几欲发狂,巴不得死的是自己。
太子毒发那一夜,他灯也不点枯坐在窗前,望着黑茫茫无月无星的天空,等待太子死讯亦是在等他自个儿的死讯传来。
传来的却不是太子死讯,那个始终跟在太子身边的贴身侍卫,在太子死后也跟着殉了,而那一夜他却奉太子之命来问他一句话。
倘若有来生你会爱我吗?像待那厮一样待我?
多善愣了,愣得连怎么回的话都不清楚了,被他毒害的太子临死着还要他的承诺……为什么?
最后他点头了,答应了,也傻了。
这五年来伴在太子身侧的光景历历在目,他其实没有多少工夫大量太子本身,他看见的总是太子拥有的权势,所以他反复思虑太子说的每句话、每个动作,生怕漏了一句便惹太子不快。
可他却看错太子了……
原来他一直都看错太子了,这个即将登基的男人,竟如同他爱着清平一般,爱着他。
人都被他毒死了竟还来问他来生,有什么用!
那一夜,他为太子落了泪。
隔日太子薨逝震惊皇城,当夜救治太子的御医们异口同声,称太子残毒侵入心脉而薨。
这个说法不仅皇后震惊,多善亦惊得难以言语。
他很快便想明白了,这必定是太子临终前得嘱咐,御医们不敢违背只好照说。可是皇后怎么会相信这个说法,她深知太子已早没事,留连病榻只是演给皇上看的戏,如今假戏成真要她怎么接受。
一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明白太子对他的痴心竟比他想象得深,早知如此他又何需毒杀他,他可以……
不!他什么都不可以了,一切已无挽回。
***
紧接着皇城内一片混乱,二皇子由常顺郡王成了德王,故太子定谥为怀仁,而皇上病重。他的存在遭人遗忘,连清平都没空闲探望他。
混乱之中他听说多喜投奔二皇子的事,听了也只是冷笑,他早就料到多喜会有这么一招,也决定要劝清平远离宫廷,清平性子太过温良待在宫里迟早会出事。
况且二皇子对他只有亲情并无爱情,将来他要依靠什么在这宫廷里生存,不如早早离去来得干脆。
先皇驾崩之后,德王即位,太后并未忘记怀仁太子死得离奇,逼皇上在怀仁太子百日之内给她一个交代。
多善早明白新皇不是池中物,迟早会查到是他所为,可他没想到新皇根本不查直接派人围了他的居处,没想到新皇这么快便学会「皇上杀人不需要理由」。
他对生死并不在意,只是放不下清平,可他活着也没有用处,他能给的清平一样也不要,那个单纯温良的人只要二皇子一个,只要他给不起的绍谨,只爱绍谨一个人而已。
绍谨却喜欢多喜。
只是他没料到,原来他看错的不止太子,还有二皇子……
清平走后,皇上派人送来三尺白绫,对他身殉怀仁太子一事略加赞扬,嘱他早点上路。
听着新皇的叮嘱,多善忽尔大笑。
他看错绍谨了,绍谨虽然必需杀他,仍旧顾虑着清平的感受,没对他身旁的人赶尽杀绝,仅要他一人上路。
他假装要写些话交付家人,让人替他借来文房四宝,可是那蝇头小楷一字一字书写的却是知道便是死罪的大秘密。
他在这宫里待了八年,头三年身在桃宫听多了宫女、太监们的秘密,后五年太子宠爱非常,加上他本身心思精细很多事情一想便明,宫中秘辛他详知内情者不知凡几。
他简单挑了几条事关重大的写,最后添上了太后通奸一事。唯他没有真凭实据只是当时看过一眼,将来以此事向太后做交换时恐有些麻烦,不过新皇天生精干,他相信他自会有办法。
待墨迹干后多善将信腊封,交付孙公公。
「这封信交给当今圣上,切记不得让任何人看到,否则你有性命之危。」多善的仍旧像个没事人一般平静。
接着他从暗格中取出一只信封,一并递给孙公公。
「这里是二十万两银票,你若想见到皇上肯定用得着。」
孙公公恭敬接下信封,眼眶已红。
「我去了,替我好生照料清平。」多善淡然道。
「再缓缓,指不定清平真的求得圣上开恩了。」孙公公跪求。
「没用的,皇上有他的难处,你先前就不该让清平来,更不该告诉他那些话,他知道了只会难受。」多善口气赢了一些。
孙公公流着泪答不出话来。
多善望着那洁白缎布,再瞟瞟窗外蔚蓝天空,勾起笑靥。
「你退下吧,让我一个人静静。」多善温和说道,仿佛他只是要看一会儿书,而非……上路。
对于这个世界他没有什么可留恋的,唯一放心不下的唯有清平。
唯有清平……
见多善神色如此,孙公公即知他想起清平了。
「老奴把清平公子请来见您最后一面。」
「这又是何必……」望着孙公公离去背影,多善叹息。
他并不想让清平见到他的死状,他只愿清平永远记得他秀眉模样。
于是,他早早上路,却不知……
清平,你得好好的,若是谁敢亏待你,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他!
清平,来世我被太子订了,再下一世你能留给我吗?
清平,为什么我放不下你?
怀仁太子薨后公子多善思其极深,予以陪陵。
时年十七。
***
醒来的时候,一股深沉的茫然缠绕在身上,胸口隐隐作疼。
四周很静,连听德福倒水给他的动作都尽可能不发出一丁点儿声音,正因为气氛这么安静、这么的紧绷、这么的小心翼翼他才无法欺骗自己一切仅是梦境。
他没有哭,尽管他一直是管不住眼泪的人。
他哭不出来,眼泪堵在胸口,找不到出口。
只要想起多善清平便疼得浑身发颤,胸口像压着块大石头一般喘不过气。
多善为什么会爱上他?爱上他有什么好的,他什么都不会只会拖累他,甚至连感情都无法回报。
多善已逝,这个问题没有人能给他解答。
然后,他又想起了绍谨。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对绍谨的感觉,只觉得绍谨一下子离他好远,远得他就要看不见他,更捉不住他了。
除了空虚外还有一点恨,原来他侍候了绍谨五年,如今全都算不上什么,有了多喜他与绍谨之间便一点情分都没有。
万千种感觉在他心中翻涌,他痛苦却不流泪、他愤怒却无法怒骂,只是静静的待在屋子里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想做,什么也做不了……
也许这就叫哀莫大于心死。
新年快到了,往昔他总会做点甜糕饼什么的,与绍谨两个窝在一块儿度年节,绍谨心情好的时候会给他说故事。关于年兽、关于炮竹、关于年节里的吉祥话,他会专心的听,把绍谨说的每一句话刻在心底。
而今,他们再也不用担忧缺炭取暖。
而今,算什么样的年!
未久,绍谨念他一心一意侍奉,下旨册封他为诚妃。清平却未接旨。
他对着圣旨既不跪更不接,只是摇头,摇头,再摇头,弄得传圣旨的太监与他身边的德福都慌成一团,可都无法劝得他回心转意。
清平没等皇上降罪径自回了甘露院,他脱下华衣换上件留在甘露院里的旧衣,那件旧衣是他用旧衣服改的,色泽已略为褪去,是种半新不旧蒙了尘的桃色,如同凋谢将腐的桃花。
德福也跟过来侍候,镇日跟前跟后的劝,依旧没任何用处。
清平再度把甘露院里的水缸洗了,被褥也洗了晒了,每天起来就打好两缸水,然后坐在院子里烧热水,烧干了又添水、烧干了再添水,直到日落。
旁人皆私语着他疯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没疯,他只是倦了,很倦很倦,这样的生活至少能让他平静一些些。
仿佛他又回到从前在甘露院的日子,只是现在他不需要剪柴,也不见二皇子提着鲜鱼回来,更没有一个人会是不是寻他聊天来了……
为什么要到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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