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阴阳两界》第60章


,再没有什么令人兴奋的事。每个活着的人都需要点令人兴奋的事,所以她就找到我头上来了。
我和X海鹰被人看见以后,公司领导找她谈了一回话。回来以后,她一本正经告诉我说,以后不用再到她办公室来,我的“帮教”结束了;那时候她的眼睛红红的,好像哭过。这使我想到她终于受到了羞辱,和在我这里受到羞辱不一样,不带任何浪漫情调。
六七年我曾在一棵树上看到一个人死掉,那件事里也不合任何浪漫情调。那时候“拿起笔做刀枪”最喜欢唱的歌是“光荣牺牲”,光荣牺牲也是死绰,但是带有很多浪漫情调。我以为她遭到了真正的羞辱后,就会像被一条大枪贯穿了一样,如梦方醒。但是等到和我说过了这些话后,她把脸扭向墙壁,“嘻嘻”地笑了起来。我问她为什么不用来了呢,她说“影响不好”,说完就大笑了起来。我们既然影响不好,就该受到惩罚,但是惩罚起来影响也不好。所以她所受的羞辱还是带着浪漫情调,只值得嘻嘻一笑,或者哈哈一笑。后来我真的没有再找她,这件事就这样别别扭扭地结束了。但这结果就算是合情合理吧。
X海鹰告诉我我们俩影响不好后,我简直是无动于衷。“影响不好”算个什么?连最微小的负彩都算不上。不过这也能算个开始,她就快知道什么是负彩了。就在那时我对她怦然心动。那时候我想把一切都告诉她,包括我和姓颜色的大学生那些不可告人的事。我还想马上和她做爱,因为我觉得自己已经不阳痿了。除此之外,我还乐意假装是狠心的鬼子,甚至马上去学日文。我乐意永远忘记姓颜色的大学生,终身只爱她一个人。我把这些都告诉她,她听了以后无动于衷,只顾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去。最后临出门时,她对我说:这一切都结束了,你还不明白吗?后来她没和我说过话,直到她和毡巴结了婚,才开始理睬我。这件事告诉我,她一点也不以为影响不好是负彩。她以为影响不好就是犯错误。毛主席教导说:有了错误定要改正……改了就是好同志。对这种开彩的游戏她保持了虔敬的态度,这一点很像我认识的那位吃月经纸的大厨。他们都不认为开彩是随机的,而认为这件事还有人管着哪——好好表现就能不犯错误,吃了月经纸就能得一大笔彩金等等。当然,负彩和正彩有很大的区别。前者一期期开下去,摸彩的人越来越少,给人一种迟早要中的感觉;后者是越开摸彩的人越多,给人一种水远中不了的感觉。这道题虽然困难,最后她也解开了,对影响好不好这种事也能够一笑置之。不过这是后来的事。这是因为这种游戏总在重复。生在革命时期的人都能够解开这道题,只差个早晚。而没有生在革命时期的人就永远也解不开。
后来我还在那个豆腐厂里干了很长时间,经常见到X海鹰。每次我见了她就做出一个奸笑,而她总是别转过脸去不理我。后来她就想办法从豆腐厂里调走了。
现在我要承认,我对X海鹰所知不多。这是因为她和我干那件事时,已经不是处女了。这可能是因为小时候除了让别人把她捆到玉兰树上之外,她还玩过别的游戏,也可能是因为狠心的鬼子不只我一个。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没有去打听。我生在革命时期,但革命时期不足以解释我的一切。不但是我,别人也是这样的吧。
第八章
1
现在我回忆我长大成人的过程,首先想起姓颜色的大学生,然后就想到我老婆,最后想起X海鹰。其实这是不对的。如果核顾序排列的话,事件的顺序是这样的:首先是五八年我出现在学校的操场上,看别人大炼钢铁;然后我上了小学,看到一只鸡飞上阳台,被老师称为一只猪;后来上了中学,过了一年后,开始了“文化革命”。我跑回家去帮人打仗,认识了姓颜色的大学生。等到仗打完了之后,姓颜色的大学生下了乡,我又回到了学校,从那里去了豆腐厂;遇到了X海鹰并在那里陷入了困境。我老婆是再以后的事情。这都是我自己的事,在其中包含了成败。大炼钢铁就意味着我要当画家并且画出紫红色的天空;鸡飞上了阳台就意味着我要当发明家扭转乾坤;我想和姓颜色的大学生性交,并且强奸X海鹰。这都是我想干的事,这些事都失败了——我没当成画家,也没有扭转乾坤,和姓颜色的大学生没有于成,和X海鹰仅仅是通奸,但这也是我的失败。如果按和我关系的亲密程度来排列,首先是我老婆,其次是X海鹰,最后是姓颜色的大学生——我连她叫什么都不知道。这些事是人间的安排,不包含任何成败。这样讲来讲去,我就像一只没头苍蝇。事实上也是差不多。
按照现在的常理来说,姓颠色的大学生和我如此熟悉,还差一点发生了性关系,分手的时候她该绘我留下通信地址,以便逢年过节时互寄贺卡,但实际上不是这么回事,有几天她没来找我,再过了几天我去打听,才知道她离开了学校,不知上哪儿去了。我后来考上了大学,也没找X海鹰去告别,滋溜一下子就跑了。像这样的事,当时不明白其中的意义。过了这么多年再想起来,发现一切都昭然若揭。在一九六七年,姓颜色的大学生和我分手之前无话可说,正如一九七七年我和X海鹰之间无话可说。
2
在革命时期里,我把X海鹰捆在她家小屋里那张棕绷大床上,四肢张开,就如一个大字。与此同时,她闭着眼睛,就如睡着了一样,但是不停地吸着气,仿佛在做忍疼的准备。做完了这件事,我欲念全消,就在她两腿之间坐下,一声不吭地抽烟。屋子里渐渐地暗了。本来我应该打她,蹂躏她,但我只是注意到她的皮肤光滑如镜,像颐和园的铜牛,就拿一根手指在上面反复刮研。她在等我打她,蹂躏地,但是总是等不到。后来她拾起头来说:你把我放开。我就把她放开。我们俩并肩坐着。像这样的事我们干过很多回,没有一次是完全成功的。这说明我虽然长了一身的黑毛,但不是狠心的鬼子。我的心没有夜那么黑。我心里回想起和姓颜色的大学生的缠绵,等着X海鹰吻我,说:“爱我吧”,但也总是等不到。她的心属于黑夜和狠心的鬼子。我们俩就这样错开了。这种事的结果是我也没有捆着她,她也没有吻我;就这样凑凑合合地干了,而且双方都不满意。
最近一次见到X海鹰时,她告诉我说,现在她觉得搂住毡巴,和他亲吻,然后脱掉内衣——就这样简简单单地干了,也没什么不可以的。而且她还说,看来生活就是这样的,用不着对它太过认真。我觉得这话的意思就是今后她再不会想念我,我也用不着再想念她。我以为她把我想象成狠心的鬼子是以一种独特的方式在爱我。后来她也一直爱着我。为此我就该是个狠心的鬼子,心就该像夜一样黑。这不过是一种游戏,没有什么可怕的。所有的人都能看出我有这种气质,这就是她爱我的原因吧;只是在革命时期我被自己的这种气质吓坏了。现在她已经不爱我了。这是最令人痛惜的事情。
3
现在我还在那个“高级智能”研究所上班。毡巴在我们附近的医院里当大夫,凑巧那个医院就是我们的合同医院。姓颜色的大学生就在我们那条街上,X海鹰也离我们不远。我们这些人又会合了。我有点自命不凡地想道:这可能是因为我的缘故,因为他们之间并不认识。现在我每天早上还要到外面去跑步,跑到煤烟和水气结成的灰雾里去。我仿佛已经很老了,又好像很年轻。革命时期好像是过去了,又仿佛还没开始。爱情仿佛结束了,又好像还没有到来。我仿佛中过了头彩,又好像还没到开彩的日子。这一切好像是结束了,又仿佛是刚刚开始。
《我的阴阳两界》
第一章

再过一百年,人们会这样描述现在的北京城:那是一大片灰雾笼罩下的楼房,冬天里,灰雾好象冻结在天上。每天早上,人们骑着铁条轮子的自行车去上班。将来的北京人,也许对这样的车子嗤之以鼻,也可能对此不胜仰慕,具体怎样谁也说不准。将来这样的车子可能都进了博物馆,但也可能还在使用,具体会怎样谁也说不准。将来的人也许会这样看我们:他们每天早上在车座上磨屁股,穿过漫天的尘雾,到了一座楼房面前,把那个洋铁皮做的破烂玩艺锁起来,然后跑上楼去,扫扫地,打一壶开水,泡一壶茶,然后就坐下来看小报,打呵欠,聊大天,打瞌睡,直到天黑。但是我不包括在这些人之内。每天早上我不用骑车上班,因为我住在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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