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炉》第191章


胖子在说:古炉村尽出些疯子! 
狗尿苔一路跑着,在村道里大喊大叫,许多鸟就聚在他头顶上飞,而十几条狗,猫,还有一群红白黄三种颜色的鸡都跟着他跑。那一次他从河滩地里跑回家,这些狗呀猫呀鸡呀连同蚂蚱蝴蝶蜻蜒跟着他跑,那他是得意的,也吆喝着它们,这回他全然不知道在他的头顶上有鸟,在他的身后有这么多狗猫鸡,他一气儿跑回自家院子,回头敲院门时才发现了它们,他就在院门口大声叫着婆,那叫声奇特,说不清是悲是喜,声调全变了。 
但是,婆并没有回声,反倒是把院门只开了一个缝儿,一把把狗尿苔扯了进去,院门立即又关了。狗尿苔说:婆,善人烧死了,他留下了一颗心。婆说:啊,啊?却还是把狗尿苔又扯到上房,再把上房门关了。屋里坐着灶火。 
灶火说:善人死了? 
狗尿苔呜呜呜地哭。 
婆搂住了狗尿苔,说:我娃不哭,善人咋就死了,他咋能就死了?! 
狗尿苔说:山神庙着了火,烧的啥也没了,就只有善人这颗心。 
灶火说:说天话,哪有人烧的啥都没了还会有心!山上人多不多? 
狗尿苔说:这就是善人的心,善人给我说过他要留下心的。 
灶火说:你是不是吓疯了? 
狗尿苔说:你来看么,这是善人的心么! 
灶火站起来叭叭打了狗尿苔两个耳光。 
婆一下子把狗尿苔又搂住,吃惊地看着灶火。 
灶火说:他中邪了,我让他清醒清醒。 
婆把狗尿苔拉进了卧屋,反身把卧屋门闭上,说:灶火,娃还小,娃是吓着了。你说,你说。 
狗尿苔在卧屋里揉着嘴,嘴唇已经肿起来,他恨灶火没良心,昨天夜里帮他们接走了磨子,叉给他灶火吃鸡蛋炒面和萝卜丝汤,他还打我?!他轻轻地念叨着:日你妈,日你妈!婆和灶火还在上屋说话,后来厨房门响,再后来什么声音也没有了,他走了出来,看着婆瓷呆呆地站在院子里的雪地上。 
他过去把婆拉回上房里,婆的衣服却湿了,叉冻了冰,一走动就咔啦咔啦响。他说:婆,那真是善人的心。婆说:婆信哩。狗尿苔又流眼泪,说着山神庙烧成的惨景,婆说:也好,也好,干干净净地死了也好。婆孙俩把善人的心放在了柜盖上。婆说:善人没儿没女的,死了也没人给烧些纸,你去把婆剪的纸花儿都拿来,就权当给善人烧些纸了。狗尿苔又进了卧屋,把那一沓一沓纸花儿拿出来,婆孙俩就在那儿烧起来。纸花儿一着火就都卷,一堆纸花儿全燃了像开了无数的花,那些剪成的飞鸟,蝴蝶,燕子,蜻蜒后来飞起了纸灰,无声地往上飘,直飘到屋梁上,又缓缓地落下来,而那些剪成的动物,有牛,有狗,有鸡,有猪,有猫,燃起来就又全在动,好像它们全活了,就在火焰里奔跑跳蹦。 
狗尿苔说:婆,昨晚上我听到唱戏了,可能那个时候山神庙就着火了。 
婆说:哦。那就是天乐吧。 
狗尿苔说:天乐? 
婆说:善人要走了,天上给他响乐哩。 
狗尿苔默默地看着婆,他突然记起了什么,问:灶火走了? 
婆说:没走,人在咱红薯窖里。 
狗尿苔说:你怎么让他在红薯窖里? 
婆没有回答,又把一沓纸花儿燃了,说:今日你再不要出去。 
狗尿苔再没有出去。在婆去了杏开家后,他作想着灶火平日对婆待理不理的,对杏开更是恶言相加,这会儿寻到了婆,还要让婆去找杏开,也太那个了吧。他就坐在厨房门口,院门外有人经过或有人来敲门喊叫着婆要借线拐子呀纺线车子呀,便一声不吭,等敲门的人离开了,却对着红薯窖的那个木板盖子咬牙,唾唾沫,低声地骂:闷死了你! 
灶火在红薯窖里呆了半天,听到院子里鸡在呜叫,就掀开了窖盖。一只年嫩的公鸡突然嘎嘎叫着绕起一只母鸡转,它的一只翅膀却几乎扑拉着地了,殷勤地转了一圈又一圈,母鸡的脸就红了,,有些不耐烦,但还是卧下了,公鸡立即扑了上去,两个尾巴就那么迅速地左右摆开,只一挨,就分开了。狗尿苔还没看清怎么回事,母鸡就站起来抖身子,抖得很厉害,似乎要把羽毛全抖落掉,然后嘟嘟嚷嚷埋怨,而公鸡却扯长了脖子在叫。狗尿苔手一挥,把公鸡撵跑了。灶火说:把他的,小的给老的踏蛋哩!狗尿苔回头看见灶火的脑袋从窖洞里露出来,说:你要出来吗?灶火说:你家里是啥窖呀,鸡窝大个洞!狗尿苔说:你嫌不舒服了你回去。灶火说:你说啥,你再说一遍?让你到院门口防备着人哩,你在这儿看鸡踏蛋?!狗尿苔不言喘了,看着灶火,灶火满头满脸的土,像土老鼠,说:没事么。灶火说:天还没黑?狗尿苔说:太阳要能有个尾巴,我给你拽下来。灶火说:花嘴呀你!你婆咋还没回来?狗尿苔说:没回来。灶火说:你去看看,如果她杏开这次不配合,你告诉她,就说我说的,将来红大刀要回来了,她是死是活我可说不准。狗尿苔说:这话你给她说去!灶火说:我就要叫你去说!狗尿苔说:你就会欺负我,她杏开可是贫农,你就不怕她揭发你藏在我家?灶火说:这她不敢,就像你和你婆不敢不让我藏在你家一样!这让狗尿苔来了气,说:你要这么说话,我就出去给榔头队说去!灶火说:行呀,你就去说你和我还把磨子送了出去哩!狗尿苔感觉自己是一条蛇,被灶火掐住了七寸,并把蛇身子捋了一遍,节节骨骨都碎了,软沓沓地像垂着一条草绳。灶火的手在窖旁的水桶里抓水瓢,咕咕嘟嘟喝水,一边喝一边哼哼地笑,狗尿苔这阵儿盼望榔头队的人来,来了就把灶火抓了去!真是巧,刚这么想,院门真的就响了。灶火立即连人带瓢都缩进洞去,低声说:把盖子盖好,放上笸篮,放上笸篮!狗尿苔却也是紧张地盖好了窖盖,又在窖盖上放上了笸篮。但是,是婆进来了。 
婆进了院子就把院门关了,一扑沓坐在捶布石上,像瘫了一堆泥。 
狗尿苔看婆的脸,他要从婆的脸上看婆是高兴着还是愁苦了,婆的脸色煞白,这么冷的天,额颅上都渗着一层汗。婆说:我心咋这慌的,你来摸摸,心要蹦出来呀!狗尿苔近去摸婆的心口,怦怦地跳,里边像是有兔子。说:婆你咋啦?婆却说:你看箱子里还有几颗鸡蛋?狗尿苔进了上房里,一会儿出来,说:还有五颗,我给你煮两颗荷包蛋。婆说:你把鸡蛋藏好,等今日鸡再下一颗了晚上去开合那儿换些红糖。都到啥时候了,屋里咋能没一捏捏红糖呀!狗尿苔说:我不吃糖,能换些盐就行了。婆说:谁说你呀?狗尿苔说:那说谁的?婆说:杏开么,唉,没妈的娃没人照管么。狗尿苔说:又给她呀?!婆却不说了,用嘴努努厨房,狗尿苔也点了点头,却向厨房那儿呸了一口,婆瞪了他一眼,说:你也不生一盆火去,嘴脸乌青的要给我冻出病呀!狗尿苔就在柴草房里寻干包谷棒信子,在火盆上搭个塔形,然后从墙上取火绳先点着,再要燃干包谷棒信子。就在取火绳时,他才觉得已经很久很久没带火绳出门了,也再没人喊着他:狗尿苔,拿火来!他先是点着火绳,再拿一把麦草搭在火绳头上吹,啉,一口就把火吹出焰了,但焰又灭了,再吹出焰,焰还是灭了,这才是怪了,而烟雾腾起来,呛得他连声咳嗽。婆在厨房门口喊:你熏獾哩?!把火盆拿出来点!狗尿苔把火盆端到院子,婆却和灶火在厨房里叽叽咕咕说话。 
婆说:唉,杏开一见我就给我哭哩,肚子都那么大了,霸槽却再没去看她。这是啥事情吗,也不问一下这娃娃咋生呀,生下来大人吃啥呀喝啥呀谁来伺候呀!灶火说:日娃不管娃,她现在才知道那是个啥人了吧。婆闷了一会儿,说:现在不说那话了。灶火说:不说啦,生个孽障那是她的事,她同意去不?婆说:我给她说了,她说她和霸槽正致气哩,霸槽不来看她,她也不去找他,他就是不稀罕我了,他总得管他的娃吧。灶火说:他是要受活哩哪里是要娃呢。婆就不吭气了,灶火说:她不愿意去?婆说:不愿意。灶火说:这不是她愿意不愿意的事!婆说:我也说了这是灶火让你去的,她说,他灶火现在知道寻我了,他灶火咋不来给我说?灶火说:让我去?让我去就不是好话了!婆说:我也说了,对天布灶火再有意见,救人要紧呀,政训班关了那么多人,有今没明的,他们都有父母妻小,你能忍心看着他们就死在窑神庙?再说,你这一教人,他天布灶火还能另眼看你?灶火说:她咋说的,还是不同意?婆说:她最后同意了,只是担心她一闹,如果政训班的人一跑走,霸槽肯定以为她是伙同你们一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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