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要你死于一事无成》第45章


安排一辆卡车将行李和家具运到喀布尔。几个司机看了看我,疑惑地问:“妹子,你丈夫呢?为什么不让他来办这些事啊?”我生气地回了他们一句:“兄弟,你难道觉得女人连租车这样简单的事也做不成吗?为什么你们男人总是觉得我们女人没用呢?”到了喀布尔,我们重新住进了哈米德在马克洛里安的公寓。那是2003年,我工作忙得很,但做得很开心。我成了联合国员工协会女性问题代表,出于工作原因,需要到阿富汗各地监督女性相关的工程情况。我记得有一次去的是坎大哈——塔利班意识形态的中心地带,到了那之后,我所工作的那个社区的领导几乎不跟我说话。他们是保守的男子,也是塔利班的追随者。在短短的几个月内,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塔利班从当初的统治者沦为如今需要听从一名女性的命令。渐渐地,我将他们争取了过来。几天之后,我们工作时就像一直在一起合作的老同事般融洽。直到今天我还跟他们中的某些人保持联系,只要来喀布尔,他们就会来拜访我。我真真切切地认为,人只有亲身经历过某些事情之后才会改变自己的看法。对性别的观点可以改变,会改变,即使是最保守的人士也能做到。
哈米德从伊朗回来,在刚开始时我看到他情况大为改观,心情也为之一振。但是,没过几个星期,他又旧病复发,没走几米远就咯出一团团的血。见此情景,我的心都碎了。这种病有传染性,哈米德担心会传给孩子们。每次他开始咳嗽时,就用手绢捂住嘴巴,命令女儿们到别的房间去。我们的公寓在五楼,也就意味着他只能在家待着,因为上下楼对他来说实在太困难了。我们很久没有肌肤之亲了,只要健康允许,他始终是名好丈夫。疾病没有损坏他的大脑,他依然有着出色的解决问题的能力。每次我在工作上遇到难题,或者不知道如何实施一项新的工程,他就帮着出谋划策,或者至少也能倾听我的意见。即便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依然是我最大的慰藉。
再过几个星期之后,他需要做一次复查,于是我们飞往卡拉奇的阿加汗大学医院,是当地最现代的医院之一。他病得连走路都走不动,我只好用轮椅把他推进病房。这时的他瘦骨嶙峋,头发灰白,有一个护士甚至以为他是我父亲。我在他床边,陪他过了一夜,就像我曾经在母亲临死前几天陪她那样。第二天上午,医生把报告给了我们。一切为时已晚,他的肺与其说是个重要器官,倒不如说更像牛皮鞋跟。医生给开的药很重,副作用害得他浑身不适,还有强烈的呕吐感。他告诉我说不想再吃药。
那时正值夏天,明媚的阳光似乎让哈米德精神略微一振。药物使他呕吐,但并不影响胃口,他的饥饿感也恢复了,饮食也变得正常起来,脸色也渐渐恢复到原来的状态。我向联合国儿童基金会请了一个星期的假,只想陪他度过剩下的分分秒秒。那天是星期三,我决定为他准备一份鸡汤。之前那个晚上他没睡好,人很疲劳。我想让他自己喝鸡汤,可他几乎连拿调羹的力气都没有。那一晚,我的姐姐和他的姐姐都过来看他。
他跟她们聊着,我在一旁看着,发现他是如此英俊,如此精神,就好像疾病已经从他脸上离去,突然恢复了昔日健康时的模样。“哈米德,我亲爱的,”我打趣道,“你在跟我开玩笑,不是吗?你没生病,你一定是在跟我开玩笑。要不然你怎么看起来这么精神呢?”他笑了,紧接着便咳嗽,后来又大口大口喘气。
我们把他背回房间。我转过脸去,生怕他看到我哭泣的模样。天很晚了,我在另一个房间和她们几个一起躺了下来,但心里总感觉不踏实,于是又回到哈米德的房间,在他身边躺下。我握着他的手,两人都哭了。回想起新婚的第一个星期我们是多么幸福,那时我们一起憧憬未来。我们要求的并不多,可是得到的却是伤心和病痛。
女儿们也进来了。她们装扮成库奇族女孩,向父亲献歌,这是她们以孩子的方式鼓励我们。歌唱得很动听,却也叫人心碎。她们转动身子,在头顶旋动面纱,唱着:“我是一个库奇族女孩,请看我为你跳支舞。”歌曲罢了,两个女儿让哈米德吻吻她们,可他因为担心传染就拒绝了女儿们的请求。
我仍然逼他吃东西,央求他:“把这个桑葚吃了,再喝一点儿汤吧,就喝一汤匙。”求了半天,他也没吃一口,没喝一下。我开始不知不觉地睡着了,真的太累了。姐姐进来,让我到另一个房间休息。我不想离开哈米德,但他坚持要我去。他还开玩笑说:“法齐娅,你的同伴监督人会把我照顾好的。她一定会保证我吃下食物和水果,还会保证让我呼吸顺畅。你快去休息一会儿,拜托。”我出去了,到另一个房间和孩子们一起睡了下来,我将她们紧紧抱在怀里,心里在想,要是没有了父爱,真不知道她们怎么活下去。大约一个小时之后,我听到一声尖叫。这一声尖叫我永远忘不了,那是我姐姐在喊哈米德的名字。我赶紧跑到哈米德的房间去,他就快不行了,呼吸着最后几口气。
我惊恐地大声叫了出来:“哈米德,不要。千万不要走。”听到我在哭,他睁开眼看着我。我们四目相接,只对了那么一秒,我的眼满是泪水,他的眼平静顺服。紧接着,他的双眼就闭上了。他就这么永远地走了。
亲爱的舒拉和莎哈扎德:
你们父亲去世的时候,舒拉刚好如我失去父亲时那么大。我多么希望命运不要发生在两代人身上,可这竟然成了现实。
你们父亲刚走的那几天里,我天天责备自己,让你们成为了和我一样失去父亲疼爱的孩子。
我尝够了没有父亲的痛苦。我深知对你们来说这样的日子有多艰难。今后你们不仅要承受没有父亲的痛苦,还要忍受没有兄弟之苦。
但,正如母亲曾经帮我找到勇气,用双倍的爱鼓励我一样,我也要学学她,为你们做到这一切。
你们只有我这么一个家长,但我要你们知道,我会用100倍对父母的爱去爱你们。
要知道,你们的父亲如果能够看到你们长成这么漂亮的大姑娘,他一定会万分自豪。
当我听你们讲起未来,内心荡起无比的自豪。莎哈扎德想成为一名火箭科学家,舒拉想成为阿富汗总统。当然,这周你们或许还是这么想,下周你们说不定又改变主意了。但我知道,永远不变的是你们心中的目标。亲爱的孩子们,目标定得高是对的。要以星星为目标,那样的话,即使掉下来,你还能落到树梢上。如果你们定位不高,就只能看到树枝以下的部位。
我不能把父亲还给你们,但我可以给你们志向,正确的价值观。而这些恰恰是母亲所能给予女儿的最珍贵的礼物。
挚爱你们的妈妈
新的征程
2003年
哈米德死于2003年7月,正是我们结婚的那个月份。
生活突然变得空荡荡的,没有了爱,没有了笑声。接下来的两年里,我在联合国的岗位上像一台高速运转的机器,精神上也很迷茫。除了照顾好两个女儿,我的生活毫无目标。我也从不参加社交活动,婚礼、晚会、野炊,过去我那么喜欢的活动如今竟激不起我一丝儿兴趣。我的日子天天都一个样,起床、上班、接女儿回家吃饭、跟她们玩耍、给她们洗澡、安顿她们上床睡觉,然后回到电脑前一直工作到午夜。
我是为女儿而活的,虽然很爱她们,但也希望能够从生活中得到更多一点儿什么。我需要触摸到生命,再婚是想都没想的。尽管亲戚们都建议我这么做,我却一点儿愿望都没有。哈米德是我唯一想嫁的人,至今还是。再婚就是对他的背叛。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的感受还一如当年他刚去世时那么强烈。
这时,政治成了我另一种意义上的丈夫。我的血液里流淌着政治,并且我也相信这是我的命运。真主想让我为了某个目标而活,还有什么比改善穷苦人们的命运,给一个饱受战乱的国家带来骄傲的目标更伟大呢?2004年,阿富汗举行了有史以来的第一次民主选举。20世纪70年代,我父亲还是一名议员的时候,查希尔国王就许诺引进更广泛的民主,当时还举行了地方议员民主选举。但是,这一民主进程先后因为苏联入侵和内战而不得不中止。如今,30年过去了,这一进程又被提到日程上来,整个国家都为之欢呼雀跃。
自从2001年塔利班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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