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纸伞和豆腐脑》第6章


有些烫,不知不觉也睡了过去。
再醒来天色已亮进屋里。顾白无意识地翻了个身,沈慕渊就醒了。他转过身,将手枕在头下,肆无忌惮地窥视起面朝自己的少年。顾白半张脸盖在被子下,紧闭的双目下有青色的眼圈。沈慕渊伸手帮他将被子往下掖了掖,让他露出口鼻。手指触碰到温热的肌肤时轻颤了下,忍不住用食指指背在他眼底轻轻扫过。独自失笑,不知他昨夜究竟熬到几时才睡。
顾白浓密细长的睫毛轻颤了颤,却并没有醒。十六岁的少年,清冽而魅惑,稚气又成熟,如山间将熟未熟的果,酸而不涩,清甜爽口。
沈慕渊望着顾白紧闭的红口,带着浅浅的粉色,有分明的唇线细致勾勒,心里有些羡慕。他的眉眼鼻口,在他看来,长得都十分出色。
黑白分明的眼仁悠悠转醒,沈慕渊惊觉自己的手指不知何时竟撵上了顾白的薄唇,还细细描绘了一番。心中大骇,忙缩了手。正不知解释些什么,顾白茫然地愣了会儿神才逐渐清明起来,带着睡气问,“慕渊哥你醒了。”
沈慕渊长舒一口气,他是睡迷糊了。
详装淡定的起身穿了外袍,“醒来了便洗漱一下罢,我去给你拿青团。”
趁着顾白吃团子的空档,沈慕渊向他提了提一道出游的事。原本打了一肚子的腹稿都没派上用场,顾白只听了沈慕渊邀他作陪,便想也不想地答应了。
清明祭祖是大事。沈家上上下下都忙活了好一阵子,总算在当天,妥妥帖帖得在祖宗的坟前清扫跪拜,上贡品烧纸钱。忙活完回家已接近傍晚了。夕阳西沉,有归鸟划过飞檐旁,掠过柳梢畔,在空中呼朋引伴,逐渐远成几个点。沈慕渊擦擦额上半干的汗,昨日雨中还带着微寒,今日天竟是这样暖了。
阿涣回到宅中忙着收拾公子第二天出游踏青要用的物什用度。沈慕渊用过晚膳,不放心顾白,又去看了他一回。顾白扫墓自然没有沈府来的规矩麻烦,因此午时刚过便也就回家了。沈慕渊看顾白神情自然,没有过分伤心的模样,便宽下心来。又叮嘱了一些旁的,顾白都乖乖应了。
此次出游算是王员外独子王钊组的局做的东。一共二十三个人,除了顾白,都是平时经常往来的富贵子弟,脾性趣味互相间多有了解,也都是好相与的。王钊与沈慕渊算是同窗加酒肉之交的情谊了,彼此熟得很。
王钊虽是家中独子,但是在外对人谦虚和气,做事细致周到。所以此番,沈慕渊还是乐得自在。
二十几个公子哥坐轿行至宝石山下便一同弃轿步行。这几日天气骤暖,心思活络的便都迫不及待地去了厚衣,只着了薄衫套外沙,好显出翩翩的身段来。
这春意正浓的时日,出门踏青赏玩的人本就多,虽不至摩肩接踵,却也当人来人往,络绎不绝。这二十几个公子哥皆衣着华美,器宇不凡,外加随身跟着伺候的婢女小仆,真是乌泱泱的一大串,哪里能不引人注目。
第7章 七
顾白跟在沈慕渊身边,另一旁林叔浩作伴,阿涣与林叔浩的书童启星一道跟在后头,声音不大地就着美景讲着闲话,时不时轻快地笑出声。
顾白看着前头那串歌古颂今,摇扇叹春的才子,稀奇道,“慕渊哥,他们是说好了要一同拿扇子的吗?这天才刚暖了几分,怎得取得这般及时。”
沈慕渊失笑,“许是觉得风流雅韵罢。”转过头问一旁假装没听到的林叔浩,“叔浩兄,可是如此?”
林叔浩扇尖轻点了点自己额角,没好气道,“不及慕渊兄雅致,自是要寻些外物傍身,卖弄风骚的。”
沈慕渊含笑点头,“昨日阿涣寻了半天也寻不到我那春鸟惊山桃的扇面,余下的也不称这仲春的景象。看来有空的时候还得重新作一幅。”
林叔浩对着沈慕渊欠扁的样子恨得牙痒痒,好话坏话都被他说尽了。
宝石山并不如何陡峭,山路平缓,绿意盎然。因本就是西湖边的名山,所以往来的人十分多,供人歇息乘凉的亭子也不少。
现已巳时,外头太阳有些刺目,山间却正好树荫遮蔽,光亮却不日晒。杭州是以香樟树居多,茂盛挺拔,长势干净利落。偶有山风吹过,拂面微醺,暖意洋洋,山间灌木长树皆沙沙作响。青绿的,翠绿的颜色压着深绿的,墨绿的,拼命往尖儿上长,树叶翻飞,好不惬意。
极目眺望,便能一览山下西湖的美景。西湖本不大,对岸的城隍阁,雷峰塔也能尽收眼底。此时,桃红柳绿,正是烂漫。西湖沿岸,顺着断桥、白堤、苏堤方向,皆有车马行人闲散而过。小姐佳人撑的阳伞,红的黄的青的紫的,迎着周遭五颜六色的花,呼应得很是好看。
顾白认识好些花,什么迎春,梨花,茶花,玉兰,桃花,油菜花,牡丹花。若遇上叫不出名的,问下沈慕渊,他总能老神在在的报出花名。唔,这是含笑,唔,那是郁金。每当这时,顾白总是微仰着脸,望着沈慕渊,一脸崇拜。
沈慕渊受用得很。
林叔浩觉得顾白真是白得像只小兔子,好糊弄得很。于是总爱插嘴搭话,有时抢先报出那些花花草草的名儿,自觉得意。如此倒也能引顾白三分钦佩来,只是神色却没有那般神往。微有些受打击,便有自知的寻了前头四五个哥们儿,一同谈论起古今将西湖写得无比生动美妍的诗词歌赋来,徒留了那两人殿后。
顾白心里掂量着,虽说叔浩哥也十分出色,但一路上往来的女子,掩帕偷睨的,还是朝着慕渊哥的最多。
今日顾白出来得十分畅快,于是话也多了不少,叽叽喳喳的颇有麻雀的欢脱。沈慕渊专注地听他讲他最近看的书,看到的典故,讲他小时候跟父母偶尔几次踏青玩耍的情景,讲开始做豆腐脑时经常出错的窘态。两人不时开怀大笑,谈论得津津有味。
沈慕渊突觉心底一隅,如这春日的暖阳,如这午时的和风,熏得他痒痒的,悸悸的,却又畅快淋漓,丰盈满足。
众人下了山,如此招摇也显摆够了,身段显了,风姿展了。文采,怕是那些错肩而过的姑娘小姐听一耳也该心领神会了。便都心满意足得上了停在孤山脚下的画舫船里。船上早已备了美味佳肴,美酒歌姬。顾白不曾见识过这种场景,满眼满目哪都觉得新鲜。
沈慕渊引了他同自己一起落座。座下轻纱掩面,身材曼妙的妙龄女子各施手艺,丝竹之声不绝于耳。沈慕渊神色淡然,取了手帕递给顾白让他擦额间的汗。
王钊自是举杯三敬同窗好友,说了些漂亮话便入了席,让大家吃好喝好。席上顿时觥筹交错,热闹非凡。原先登山赏景,前的前,后的后,没有什么机会好好说话游戏。此番三两杯酒水下肚,大家都活络起来,四处离了位子,彼此敬酒作谈。
沈慕渊本就是个善谈的,街尾卖烧饼的,巷里补鞋底的,走南闯北做大买卖的,历代为官心系国事百姓的,谈古论今家长里短,同谁都能亲亲热热地讲上两句话。更别说这书生堆里,里里外外讲的不过就是些诗词歌赋,风花雪月,又怎么会冷场? 
林叔浩有时总在琢磨,明明风头都被沈慕渊抢去了,为何他的人缘还是如此之好。为何大家对他却没有竞争对手的嫉妒和防范。是因为他性子内敛谦卑,不刻意卖弄,不故作清高?还是因为他如繁星瞩目却不自恃,旁人只要能同他相与就是三生有幸?
林叔浩失笑,沈慕渊明明只是个凡人,他的同窗,他的好友,再优秀也依然只是一个普通人的程度,如何与繁星比肩?只是为何,总莫名觉得他那么高,总是连他自己都忍不住得围着他转。
三敬五敬下来,一边的顾白也没少喝。来找沈慕渊的也总免不了要和顾白寒暄几句,再免不了添了杯,道一句,“白弟,哥先敬你一杯。”
顾白确实是平白添了不少哥了,这么多日下来早已熟识,大家待他客气周到。有时看到一本好书也会念着他,趁着来吃豆腐脑的空档送给他看,所以顾白也喝得高兴。
这群道儿里,年龄自然都是相仿,二十出头,或者再长一两岁,唯独顾白最小,才十六。于是,别人若敬了他酒,他定要还回去的。
江南的酒原本就偏淡,香醇但不醉人。只是不想顾白酒量竟是这样浅。多饮了几杯就已面色酡红,有些痴痴地笑。虽不见醉,却也有些上脸了。沈慕渊替他挡了酒,旁人也不再为难这个弟弟。
酒足饭饱,不知谁起的头,大家现作起诗来,顾白听得津津有味。什么山水花鸟,春风佳人,他原读的诗书就不算多,如此看他们稍一沉吟便捻出一首诗来,便无比敬佩,听着觉得谁的都好。若有哪些听不明白的,便由边上的沈慕渊细细同他解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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