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春又回》第47章


我害死他娘的,是么?”
邱若蘅有些尴尬地点点头。
“你信么?”
邱若蘅思吟片刻,老实回答:“不敢瞒老夫人,就我目前所知道的看来,我不信。”
阮春临挥退了春萼,哼一声,又笑一声,缓缓道:“我孙儿震寒,天资聪颖,七岁能诗,十四岁就考取功名,十六岁他去扬花尘,结识了冯小屏,有近两年时间,这二人几乎天天厮守一起,感情深笃。震寒几次动过为她赎身的念头,实在是冯小屏名气太大,故而金额也是天价!”
邱若蘅听得仔细,阮春临话语中,没有丝毫诋毁甚至贬低冯小屏的字句,这让她更加笃信冯小屏的死与她无关。
阮春临继续道:“终是有一天,震寒跑回家来说,冯小屏怀了他的骨肉,他顾不了许多,一定要接她出来,老实说,我不能不怀疑,毕竟是风尘中人,你如何肯定她腹中孩子就一定是我孙儿的?但震寒态度极为坚决,我也只好说服了他父母,拿出一笔钱,将冯小屏安置到一个别院,等孩子生下来再说。”
邱若蘅听得点了点头,阮春临这做法于情于理都可算得上仁至义尽。
阮春临道:“震寒二十一岁那年,我们扬州出了一件大事,知州孙贤礼因为犯上欺君,满门被抄,他的独生女儿瑶瑛也从教坊司流落到扬花尘,孙知州在扬州是很有口碑的好官,震寒不忍他后人如此凄凉,就为其赎身,接入家中给我作伴,虽说是人犯的女儿,但好歹出身名门,而且震寒也因为替她赎身这件事,被扬州许多士族百姓称颂,两个人就顺水推舟结为了夫妻。”
邱若蘅“啊”了一声,心中乍想,那冯小屏该多伤心啊!但到底忍住了,没有敢当着阮春临的面说出口。
阮春临看她一眼,邱若蘅脸上的不满虽然收得及时,却仍被活了几十岁的老太太洞悉:“你觉得这样对冯小屏很不公平吧?”
“这……”
阮春临倒也没有逼她,叹口气道:“其实顾家不算亏待冯小屏,尽管一直没有法子证明她生的是我顾家子孙,我们依然每月给她十两银钱,让她度日,从未中断,是她自己拒绝了不要,我们给她的宅子,她也不肯住,搬去了梅花谷的山上。”
邱若蘅喟叹不已,对冯小屏又敬又怜。
阮春临道:“震寒婚后,瑶瑛很快怀上锦书,他留在家里陪伴妻儿,一边温书准备秋闱,故而去看望她们母子的次数自然少了些,哪知道,冯小屏就是从那时起心生恨意,她自己习了一些医理,每次震寒去的时候,她就在饭菜里下药,幸而被惠济斋的孔良大夫发觉。我们警告了她,震寒也开始逐渐疏远她,但我们没想到,她不肯就此罢休。瑶瑛生沁文时难产去世,全家忙做一团,冯小屏却在这时趁乱抱走了年幼的锦书藏起,让我们误以为他被野狼叼去,震寒悲痛之下,堕马身亡,他们夫妇二人,就在短短五天内相继去世……”
阮春临哽咽道:“白发人送黑发人,我连杀了冯小屏的心都有!”
邱若蘅瞠目结舌。
阮春临平静了些,拭去浊泪道:“好在,锦书被一位路过的高僧所救,还收为弟子,总算是不幸中的大幸。料理完震寒夫妇的身后事,我让齐宣带我去梅花谷找到冯小屏,给她三天时间同儿子道别,我一定要将她扭送官府,为我孙儿、孙媳妇讨回公道!”
邱若蘅从惊心动魄中回过神来,后面发生的,她已经知道了。
阮春临似乎也不愿再提,两人一同沉入了安静。
半晌,阮春临低声道:“不管我多恨这个女人,凌章总归是无辜的,我不忍看一个六岁的孩子流落街头,就把他接回了顾家,而且随着他长大,我逐渐相信了他是震寒的骨肉,在这件事上,冯小屏没有骗我们。我念在这一点,一直没有告诉凌章真相,如果他知道了自己母亲的那些所作所为,怕是受不了。”
春萼扶阮春临走后许久,邱若蘅还不能自拔地沉浸在那些过往中。
冯小屏,竟是这样可怜可敬,又可悲可恨。
她再看那两个胭脂盒,画中的女子不可方物,在画者温柔目光的滋养下,她开出了最美丽的风情。
邱若蘅捧着它们贴在心口,目光无意识盯着绣床,突然灵光乍现。
何不将这幅画像绣出!
不光画像,还有那几句诗,邱若蘅思忖着,把相公写的,和自己写的,都绣上去,相公的在明处,自己的在暗处。绣的过程中不能让他知道,等完工后,把他带到屏风前,他该露出怎样的表情啊!先是震惊,然后温柔……这时候邱若蘅才回想起早晨她误将瓷盒当做自己的物品,喋喋不休时,顾凌章脸上那转瞬即逝的温柔。
而且几年以后,她可以跟他们的孩子说,画像,是你爷爷画给你奶奶的,诗词呢,则是你爹和你娘一起写的,多好!
她想得欲罢不能,几乎看到顾凌章就在她对面露出微笑。为了换取他芳华般片刻绽放的欢悦,她心甘情愿酝酿整个夏秋冬。
顾凌章一更天过去一半才回到家中,邱若蘅知道他饮食不定,这会儿肯定是没吃,忙叫暖儿银秀把预备的饭菜热了端上来。
顾凌章坐在桌边,低头看那些菜色。邱若蘅捧起碗筷,先夹了一块莴笋进他碗里,她很有自信,今天的莴笋最为成功,要让顾凌章吃东西,必须第一口就打动他,否则他肯定不会吃第二口。
顾凌章不声不响,一口吃下没有吐,邱若蘅大受鼓励,筷头抵着下巴,目光在几样菜色中作着选择,神情专注。顾凌章盯着她看,只见她放下筷子,拿调羹舀了勺香蕈炖鸭汤,碗虚接着,先在自己嘴边吹啊吹啊,那淡红的嘴唇和乳白的肉汤互相辉映,然后朝他送过来,顾凌章看得出神,调羹到了嘴边才猛地一震,下意识含住,烫得登时打个激灵,脑袋里分不出是空白,还是清明!
饶是如此,他依然坚韧地抿紧了嘴咽下去,一点没漏。
邱若蘅惊得目瞪口呆:“相公,你不烫吗?我提醒过你的!”
顾凌章死也不会承认他没听见是因为在看老婆,所以十分大老爷们儿地低沉道:“不觉得!”
都冒汗了!邱若蘅愕然解下手帕,一愣一愣地给他擦汗,顾凌章把嘴张开一条缝,缓慢地、不被察觉地吐纳着,殊不知口中热气都呼在了邱若蘅的手腕内侧,让她觉得情形有点……有点滑稽。
她一时没忍住,笑了出来。
“相公,这个鸭腿是小叔特意留给你的。”
顾凌章顿时觉得鸭腿形迹猥琐!岂有此——算了,忍住,他不想因为顾锦书破坏了现在难得的氛围。所以他把汤喝了个精光,鸭腿一点都没碰,还说了一句让自己顿时舒坦不少的话:“吃不下,喂狗。”
邱若蘅又一次愕然,家里有养狗吗?
、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冬去春来,积雪消融,正月十五晚上吃过元宵,就该去闹花灯了。顾锦书从天而降,不由分说,将顾凌章从工坊里拖出来,塞进马车,自己充当马夫,三两下到了最热闹的街市外围。顾凌章掀帘子一看,除了阮春临,家中女眷都齐全了,还有邱芷蕙也在,只不过那嘴嘟的可以挂个酱油瓶。
他摇摇头,寿屏进展已到了关键时刻,离了谁都行,独独离不开他,顾凌章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同时瞒过三百多人,要知道现在工坊里聚集了全扬州和苏州的能工巧匠,眼睛毒的不在少数。
但眼前一道道充满殷殷期待的目光,竟也让他不忍说出扫兴的话。只能暗存侥幸地想,好在屏风构造十分复杂,他尽量将它拆成小块,每人监造不同的部分,一时半会应该不会露出马脚。
看到顾凌章慢吞吞下了马车,邱若蘅高兴地一把推开邱芷蕙,过去挽起他……
猝不及防被姐姐丢下的邱芷蕙脸上浮现出不可思议的惊诧表情。
顾凌章和邱若蘅已经相携走远,顾锦书屁颠屁颠凑上前,邱芷蕙看都不看他,暴喝一声:“死开!”便拣了另一个方向夺路而行!
以顾锦书的脚力,其实不需要十步就可以追上邱芷蕙,但看她一副杀气腾腾的样子,他还是选择了跟在后面。
邱芷蕙走啊走啊,突然停住,转身直直走到顾锦书面前,瞪眼朝他吼:“我问你!你喜欢的东西被人家抢走了,你会怎么做?”
顾锦书一想,笑着耸耸肩:“没什么啊,我不会计较的。”
邱芷蕙愕然,她就是随口一问,也没指望顾锦书给出多么满意的答案,但眼下这个未免也太叫人火冒三丈:“你说什么!”
“我……我真的不会计较啊。”
“你不是喜欢我吗?要是我被人抢走了呢?你都不计较?”
顾锦书温柔地、爽朗地、轻言细语地纠正她:“芷蕙,你不是东西。”
邱芷蕙疲力地垂下脑袋,她怎么就老忘记顾锦书是个没长脑子的奇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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