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灯记》第63章


也不知道干了多久,中间如烟来给雅澹送过食物,只是她一心惦记着纪宁,并没留下与雅澹同食。雅澹也没什么胃口。她的针线活极利落,等到黄昏时分,一件精致的童衣就已经有了样子。雅澹觉得颈子有些酸痛,这才站起身来走动了两下。
桌上是已经凉了的杂粮饭,如烟切了些地瓜丁同煮,热的时候还是挺香的。如今物资匮乏,城中所有人每日的供应都已经减少到一日一顿。雅澹她们当然也不至于奢侈到哪里去,每日有顿杂粮饭,还能多一口熬份稀粥加餐,这情况比起普通城民已经好太多。
这时日已薄暮,雅澹见不但阮文轩没有出现,连受命每日来查看她状况的子严也不见人影。总不会出什么事了吧?她想着。不过倒也不觉得惊慌。如今只怕也没什么事能让她惊慌了。
天黑下来,雅澹吩咐如烟锁好门,把她叫到屋里,说道:“没有人帮忙,我们就只有靠自己了。”前几天子严等搬到她们屋子里的那些准备好的物什,还好好地搁在原地未来得及搬走。这时如烟看了看这些箱子,已经明白了雅澹的意思。
她眼泪一下子涌上来,喊了声:“姑姑!”雅澹却不让她再说,打断道:“姑姑知道,如果纪宁死了,没有人会比你更伤心。你从小孤苦无依,是从鬼门关闯过来的人,纪宁能遇到你,是他的福分。你们还那么年轻,如果能够逃出去,未来日子还很长。”如烟哭道:“可是,怎么能拿姑姑的命去换?何况姑姑腹中还有宝宝……”雅澹笑道:“并没有那么严重。如果你不敢下手,那姑姑就只有自己来,不能用麻沸散倒是可能会疼死过去……”见如烟还是咬牙不肯应承,雅澹道:“你若是真的下不去手,就回去吧。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过来这边,直到我叫你为止。”
如烟见雅澹当真要将她拒之门外,不禁急了,连忙把住桌子死活不肯走,口中直道:“要不我再去找小阮大人!嗯找小阮大人!”雅澹道:“没用的,他要肯来早就来了。”
二女正在纠结拉扯,忽然听到院外传来咚咚的敲门声。如烟如逢救星般跳将起来,叫道:“一定是小阮大人来了!我去开门!”雅澹默不作声,只静静在屋里等候。
过不多时,如烟果然领着阮文轩进来。虽是早春夜寒,文轩却是满头大汗,雅澹很感意外,问道:“出什么事了?”
文轩拱手揖让了一下,便道:“家叔今日不慎受伤,军中又事务繁多,抽不出空来。”雅澹关心道:“阮大人身子尚好?”文轩道:“所幸无妨,多谢关心。只不过恐有些时日须卧床静养。”雅澹点点头,却道:“也好,我这里本也用不着他老人家多费心了。”
文轩见雅澹脸含笑意看自己,有些微窘。雅澹笑道:“难道小阮大人不是为了那桩事而来?不然夜深人静,孤男寡女,大人到我这里来干什么?”如烟在一旁如释重负,向文轩道:“幸而大人来了,否则姑姑不知道自己做出什么事来,我拦都拦不住!”正好替文轩解了围。
其实这次阮文轩实是有些私心。他研习医术多年,怎么不明白这次确实是千载难逢之机?而且难得是雅澹本人十分配合,虽说她怀有身孕,可是孩子又是绝无可能健康出生;胎儿在腹中存活时间越长,雅澹的性命就越难挽救。种种条件,天时地利人和,都仿佛一双命运的手在向他召唤,让他迈出这至关重要的一步。只是在一个孕妇身上取骨髓,无论如何也是有违人伦医道,所以他迟疑再三,十分纠结。
恰好此时子严受伤。子严本受命看护雅澹,眼下却已力不从心。子严不能来,这个任务顺理成章就落到他头上。文轩觉得,莫非这就是天意?雅澹不许他走漏风声,但有子严在一旁看着是绝不可能办到的。现在却轻而易举地,所有障碍都凭空消失。文轩的心彻底动摇了。
所以他来了。披星戴月,也带来死亡的气息。
雅澹却觉得轻松,她看着文轩和如烟两个,笑着道:“这便开始吧。”
文轩从大医箱中取出已经配好的麻沸散,交给如烟煎熬。雅澹道:“其实未必需要那个。”文轩安慰道:“还是喝了吧。夫人做一个好梦,明日一切就都结束了。”
那晚雅澹果然做了一个极长的梦。她梦见了自己的母亲和嬷嬷,梦见在清越府偏僻小院里抚琴的幼时的自己;梦见了十八岁的卫政,他在新波微荡的小舟上急急的问她的名字;还梦见了桃花,落英纷纷的花雨中,她穿上了火红的嫁衣;最让她觉得快活的是,梦里她见到了她的孩子,他长着与卫政如出一辙的漆黑的双目,还有和她一样白皙的肌肤,他用稚嫩的嗓音甜甜的叫“娘亲”,在她怀里撒欢。这真是她此生做过的最甜美的梦!
翌日清晨,文轩带着两个黑眼圈从雅澹院子出来。临走前他将一些药物分配好交给如烟,并细细嘱咐她哪些是给纪宁的,哪些是给雅澹的。他向如烟道:“你们小爷的命,现在就交给老天爷吧。至于夫人,这些药她需要持续吃上三天。第一服我昨晚已经给她吃过,你千万别忘了继续给她煎服。要是落不干净,可是要危及她性命的。”如烟也不知道他说“落不干净”是什么意思,只知道要按时煎药给姑姑吃,便点头应了。文轩因还要赶回军营去,只说了句容后再来,便匆匆去了。
如烟见纪宁和雅澹两人都在昏睡,便把二人药煎了,先送到了雅澹屋里。她进屋之时,却见雅澹惨白了脸紧紧皱着眉头,已是一头冷汗。如烟大惊,连忙唤道:“姑姑!姑姑,你怎么了!”雅澹忽然睁开眼睛,大喘了一口气。她看见如烟,脸上表情缓了一缓,问道:“怎么样了?”如烟知道她问纪宁状况,忍着难过道:“小阮大人说,现在听天由命了。倒是姑姑,伤口没事吧?”雅澹点点头,却道:“我这没事。你去照看纪宁吧。”如烟道:“姑姑先把药喝了。”雅澹嗯了一声,道:“先搁在一旁,我一会儿就起来喝。”
如烟才一出门,雅澹眉头就立即拧了起来,她忍住剧痛掀开被子,伸手一摸,双腿之间已是鲜血淋漓。再怎么对自己说无所谓,此时也终究忍不住流泪满面。我的孩儿啊,她想,是娘对你不住!
她目光触及桌上药物,心里清楚这大约是文轩配好用来下胎的药。孩子现在已经在她腹中死去,可仍然是她身上的血肉啊!雅澹躺在床上流了一会儿泪,忍痛下了床,把那碗药尽数倒在了窗根下。
过了两三天,纪宁仍旧昏睡,但似乎再没出现过七窍流血的情况。雅澹也是一天到晚只躺在床上休息,病容愈重。文轩每日来替她诊脉,见了她脸色也是眉头紧锁,问如烟是否按时喝药,如烟答都喝了。文轩只能暗自叹气。
这日午后,马蹄笃速,须臾有人敲门。如烟开门迎了来人,竟是卫政!如烟这些日子心里七上八下,一直找不到主心骨,此刻就如抓住了救命稻草,迭声唤道:“王爷!王爷!你可算来了!姑姑她……”她话到一半,才记起雅澹吩咐过不能和王爷提这些事,立时又把话头儿咽了下去。
卫政道:“怎么?我听阮文轩说,澹儿近日有些不适。不过他也说了并无大碍。难道不是?”如烟哪还敢多说,连忙把卫政先让进了屋子。
卫政见到雅澹之时,雅澹还没醒来,却把他吓了一跳。不过短短数日未见,她就已经玉减香消,瘦了几乎脱了人形。卫政顿时心痛如绞,心中责怪自己没有照顾好她。却见雅澹眼皮微跳,正在悠悠醒转。
卫政连忙上前去,只听雅澹睁开眼第一句话便是:“子昂,快去把孩儿给唤回来。他,他又出去调皮了!”卫政听得怔了一怔,刚要开口,又听她说:“可别太责备他。”卫政不由莞尔:“澹儿,你是不是做梦了?”却见雅澹双目通红,仍是胡言乱语:“他已知道错了,再不敢胡乱捣蛋……”卫政忙伸手摸她脸庞,只觉触手一片滚烫。
卫政急火攻心,把雅澹上身扶起抱在怀里,向外喊道:“快来人!”见如烟跳进屋来,他气急败坏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快去喊阮文轩来!”如烟被吼得直掉眼泪。
正在这时,恰好阮文轩也到了。他刚到门口就看见卫政那紫骝马和两个兵卫,暗道不妙,匆匆进去,正听见卫政在冲如烟发火。卫政看见阮文轩,就像是看见了罪魁祸首,放下雅澹身子,过来一把揪住文轩衣襟:“这是怎么回事?”
文轩苦不堪言,颤声说:“将军等文轩看过方知。”卫政这才松开了手。
文轩只瞧了雅澹一眼,便觉情况十分不好。他把过脉后,心中就开始纠结。也不知什么原因,雅澹腹中胎儿似是没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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