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染沉吟》第86章


看出古浪气血不畅,楼云山并没有继续出手,只是将伞点在足畔青石之上,问:“我的做法,你觉得不对?”
古浪摇了摇头,苦笑:“我不知道。”
楼云山笑着叹息:“浪儿,你最大的弱点,就是你永远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做些什么——若非如此,也不会为各种因果羁绊,最终让我布下这场局。”
古浪依旧摇头,额角的碎发遮住了浅浅不肯散去的笑意,却淹没在冰冷的雨滴中。他不知道楼云山做得是对是错,但他至少知道,如果不出手,身边的那些人,左叛、卓三娘、雪尤清,甚至胭脂,都会受到伤害。
雨丝渐渐密了,雨滴也渐渐重了。
卓三娘看了一眼逼出断骨钉后几乎站不住的古浪,轻轻抬起跛足,向楼云山走上一步,朗声道:“我们的事儿,与他无关。”
楼云山的含着叹息的目光刹那间冻结,却并没有落在她的身上。
卓三娘冷冷一笑,掌中一翻,拧腰欺身向前,手中的剔骨刀不由分说刺向楼云山要害,一动手竟便是近身缠斗。
楼云山白衣飘然,如遥遥脱出尘世的一抹青烟,似是从未动过一般,卓三娘掌中尖刀却全然无法伤他分毫。
古浪看得有些失神。印象中的三姐,似乎永远是雍然闲定,绵软如锦帕的美,点水不惊。然而此时此刻,那黑衣下的游走的寒风,却似划破了积郁多年的散漫慵懒,招招不让,招招凌厉,招招都没有给她自己留下半分退路!
楼云山似是看了他一眼,却又像是没有看过。古浪一动,掌中的饮风又退回了袖中。冰冷的刃柄压不住心底的凌乱——他何尝不知道卓三娘是在为他争取时间,可他看得出,楼云山又怎么会看不出?
剔骨刀在楼云山双眼前划过,卓三娘的足尖便已踢上他的咽喉,平身所学在一瞬间施展开,不求独胜,只求俱亡。
白袖缓缓抬起,像个普通长辈般抚上了她的头顶。慢得几乎静止的动作,卓三娘却仿佛一点闪避的气力都没有,停下了所有的招式,怔立在那只手下。
等不及思索,古浪手中的饮风一扬,刺向楼云山的咽喉!
白衣轻摇,楼云山踉跄避开,眼神中多了一分寒意。“落魄秀才”的秘密,别人不知道,古浪却是知道的。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最引以为傲的徒儿会利用这个秘密来对付自己。
寒锋落地,古浪袖中的手微微颤抖,甚至忘了将卓三娘拉回身旁——差一点,只是差一点。如果再多恢复一分气力,只怕方才那柄薄刃就已经要了他师父的命。
“落魄秀才”楼云山,“猎风鹰”丁笑,不管有多少冠绝江湖的名字,始终改变不了一个事实,那就是他其实是一个经脉俱损的废人。他躲得开卓三娘的杀招,只不过因为他看穿了那些招式中所有的变化,化繁为一,停在了最恰当的位置。然而,那柄全凭速度的饮风……
“你一定一直都想不明白,为什么一个没有半点内力的人,可以使出比你更快的饮风。”
古浪脑中嗡嗡作响,根本听不清楼云山到底说了些什么,只是下意识地点头。
楼云山看着手中的薄刃笑了笑,眼中却没有半点笑意:“因为我的饮风,凭的是隐脉突张之力。”
站在不远处的子午夜闻言神色一动,却听身旁的剪眉秋娘笑吟吟道:“我劝你一句,要出手之前还是先想想那位千娇百媚的小情人比较好。”
子午夜冷冷道:“你难道看不出,凭你那浪哥哥根本奈何不了他么?”
剪眉秋娘歪着脑袋眨眨眼睛:“我只知道,浪哥哥根本就不想要他师父的命。”
子午夜冷笑一身,束手而立,淡淡道:“你看得出,只怕楼云山可看不出。”剪眉秋娘一怔,却见停息片刻,古浪的手却颤地更厉害,连呼吸也渐渐急促起来。
“师父……”
楼云山淡淡抬眼,笑道:“既然明白隐脉突张的道理,你也一定能想到,在我替水烟报仇的那一刹那,也是你杀我最好的时机。”
……“在我替水烟报仇的那一刹那,也你杀我最好的时机。”古浪不知道,话音之间,有多少他不敢揣测的失望。冰冷的雨水渗入衣衫,却冷不过那抹笑意中的疏远。被淡然的目光深深刺中,心中一阵阵地抽痛——水烟……师父说的是,替水烟报仇。水烟,师父,没有他们,他根本不可能活到现在。
先前两次凭饮风得手,靠的不过是出其不意,一旦他的出手被师父算入其中,便再也救不了卓三娘。他能选择的,只是看着师父杀三姐,或是在那一刹那,杀了师父来救左家。
冷雨中缓缓跪倒,无声无息。
卓三娘手中的剔骨刀猛然一紧:“小王八蛋……”这么多年了,哪怕是再难熬的岁月,她也从未见这个弟弟屈膝。记忆中的落拓少年,总是微微笑着,藏起所有的秘密,然后云淡风轻间,将一切问题解决。然而这次……
楼云山没有说话,只是晃过一丝一切尽在意料之中的神色,仿佛没看到眼前发生的事一般,缓缓抬起手中的饮风。
“师……”那神色落在古浪眼里,声音堵在喉中,想要站起,又想要出手,却终究只能看着那柄薄刃从夜雨中穿梭而去,直刺卓三娘的咽喉……霎那间,心底被凉意蚀透。
来不及从古浪身上收回目光,卓三娘的瞳孔在耀目的雪华下骤然收缩,染上一层死灰般的颜色。是抽身后退,还是抬手格挡,没有一个念头快得过已经逼到眼前的寒锋。手足仿佛中了魔障一般,僵硬冰冷,无法挪动分毫。
叮然清响。
刃上带起一串殷红的血珠。
卓三娘看着不远处古浪不见血色的脸,一时怔怔地有些想不明白。
为什么他的手上会有一道伤口?
为什么看到他张着嘴,她却听不到一点声音?
为什么……她喉间温热得有些刺痛?
雨水冲淡了血色,顺着那柄似刀非刀,似剑非剑的薄刃缓缓淌下,在卓三娘的黑衣上留下点点嫣然如醉的绛色。
几乎割断右掌的伤口深可见骨,却已麻木地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古浪站在卓三娘的身边,静静看着眼前那袭熟悉却又陌生白衣,没有一句话。算定了他的跪倒,算定了他的饮风,算定了他的舍身阻挡,然后干净利落地出手,刹那之间在他面前夺去了卓三娘的性命——他还能说什么,还应该说什么?
撑起油纸伞,楼云山的白衣依旧纤尘不染,只是眼中多了几分悲悯:“浪儿,为了该做的事,就难免会有所牺牲,你……”
紧紧握住掌中的伤口,滚烫的鲜血顺着指缝一滴滴地淌下,却没有留下一丝暖意。左手伸入袖中,取出最后一柄饮风,古浪轻声道:“如果浪儿阻了师父的计划,便也是个在所难免的牺牲,是吗?”
暗夜无月,饮风却倒映出刺目的锋芒。楼云山心头轻沉,淡淡笑问:“你到底是决定了?”
古浪涩然一笑,摇头。
“师父到底师父,浪儿不敢伤师父性命,不能评论师父所为是对是错,也自问不能承受‘猎风鹰’丁笑之名。”左手轻扬,饮风的空响回荡在无边的夜色中。楼云山神色一缓,却见古浪指间多了一枚青灰色的沉吟镖——“但是,我会用自己的方式阻止师父。”
楼云山微微皱眉,却又舒然了神色:“果然还是……其实当初捡回你,我就料到,早晚会有这么一天。”
古浪垂首,淡淡道:“浪儿不敢忘记师父养育之恩。”
楼云山轻声叹息:“你真正不该忘记的是,我这里除了卓三娘之外,还有一个人。”
“你敢动韶归试试!”一点荧火晃过,楼云山白衫轻扬,淡淡侧身,毫不费力地让开。
子午夜的声音如冷雨化入脑海,手中的沉吟镖骤然一紧。不该忘记,却总是一次又一次地忘记……胭脂,再一次,他将她忘在了脑后。
“胭脂她是无辜的,师父你一生行侠仗义……”古浪闭上嘴,不久之前楼云山方才说过,为了做该做的事,难免有所牺牲,“她在哪里?”
楼云山看着他,笑道:“你真的这么想?”
古浪静静立着,没有说话——楼云山果然对他了如指掌。他没有这么想,因为他已经有了答案,不过不愿相信罢了。手中握着一条无辜的性命作为底牌,最好的用法不过对她下毒后把她藏起来,然后用胭脂胁迫他和子午夜替他做事。
“所以……”沉吟镖收入袖中,古浪抬起头来,看了一眼不远处子午夜狠厉的眸色,若无其事般地笑,“如果师父有什么不测,胭脂就是陪葬?”
楼云山没有回答,因为他知道古浪已经有了他自己的答案。
笑容落入剪眉秋娘的眼中,不由轻轻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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