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丽江山(全书四卷)》第250章


“母后,此书正是东海王交予朕的,朕相信此事与东海王无关!”刘庄的语气淡淡的,谈不上悲哀,更谈不上欢喜。
我虽然气愤,理智尚存,听刘庄这么一说,即刻问道:“这可是你舅舅写给你的?”
刘彊一怔,转瞬流泪道:“臣委实不知原委,匿名无落款,臣收到投书后不甚惶恐,当即抓住了送信使者,愿听凭母后圣裁……先皇崩亡,儿臣未在母后跟前略尽孝道,反因此累得母后气恼,实乃罪过,难辞其咎!请母后责罚……”说着,脱下丧服,肉袒请罪,颤抖着跪伏于地,重重磕头。
见他悲泣如此,我的头脑反而冷静下来,抬头看了眼身边的刘庄,问:“陛下打算如何处置?”
“尊母后示下!”
我叹气:“这事先别宣扬出去,即使要查,也需暗访。光武皇帝尸骨未寒,你们兄弟几个若是当真犯下这等忤逆大罪,或因此搞得兄弟反目,兵戎相见,涂炭生灵,真是叫亡者何安?”
心里伤心,忍不住又落下泪来。刘庄与刘彊只是赔罪,我哭累了,也骂累了,这才让刘庄领着刘彊出去。
我爬到床上躺了会儿,挨着枕头想到刘秀临终嘱托,伤痛之余又重新升起一股勇气,于是努力从床上撑起,将纱南叫了进来。
我把唆使谋反的信提了提,纱南虽然惊讶,面上却淡淡的,处变不惊的姿态已深入她的骨血,这一点上我永远及不上她。
“太后想让奴婢查什么?”
“送信的使者被当场抓获,无论如何刑讯逼问,只一口咬定是大鸿胪差使。这信不管是否伪造,虽匿名不具,但口吻确实是郭况不假。陛下质问大鸿胪,他却矢口否认,声称并不认识此人,愿以死明志,以证清白。这么多年来,眼见得郭、阴两家外戚相争,明里是郭氏添光,实则郭氏远不如阴氏懂得先帝的心思。外戚就是外戚,皇帝是君,外戚是臣,哪怕是再器重、亲近的亲戚,君臣这条底线也绝不可越界。郭氏虽然一向嚣张,但我不信郭况行事会如此愚蠢。先帝在时,虽然怀柔重情,但也正如信中提及的那样,皇权神圣不可欺,一旦越界,必然予以重击,绝不容情。同理,封禅之后,作为前太子的刘彊被扣京师,先帝的用意是不想看到他们兄弟反目,所以留了这一手防备,同时也算是给郭氏的一个警告。先帝驾崩,留下太尉赵憙主持丧仪,赵憙的为人,想必刘彊已领教到厉害,君臣之礼,尊卑有别,这当口新帝已立,兵权在握,郭况若是看不透这一点而妄想在虎口拔牙,他既没兵又没人,岂非自寻死路,枉送全族人的性命?”纱南并不插嘴,安静的听我分析完。
我顿了顿,目光明利,发出辟邪令:“这事蹊跷,不管真相如何,我坚信空穴来风,事出有因,顺着这条线给我挖!我不管背后到底是什么人在捣鬼,只要威胁到皇帝的人,我都不会姑息养奸!”
我答应过刘秀,要守护好这片秀丽江山,要将它完完整整的交到儿子手上!为了这个目的,我会亲手替刘庄扫平一切阻碍!
哪个敢觊觎,我便灭了哪个!
*
“啪!”一记耳光甩在脸上,将他打得一个趔趄,险些趴在地上。我尤不解恨,抬腿一脚踹在他胸口,“你这个孽障——”
刘荆跪在地上,不躲不闪,被我踢了个正着,却仍是神情倔强的高昂着头颅。他的脸上被我挠出的五指印通红,颧骨瘀青红肿。
长这么大,除了小时候他们调皮淘气得太过分时我会用藤条抽打他们的手心外,我从没动过他们一下,虽有痛骂,却从没像现在打得这般狠,更何况如今刘荆早已成人,早有了自己的儿女。
我气得头晕眼花,手指指向他,直戳到他的脑门:“你……脑子里装的难道全是豆腐渣?你到底想做什么?写匿名信栽赃嫁祸,东海王到底还是你的大哥,虽非一母所生,总也是你的兄长,你难道要害死他不成?”
我对刘荆又打又骂,刘庄不劝也不拉,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看着,脸色肃然,目光深邃,喜怒难辨。影士的调查结果固然让我伤心欲绝,但我也实在不愿看到自己的儿子自相残杀,所以虽然恨到极处,言语间却仍是有所维护。
实指望他能有所悔悟,将错就错,向自己的皇帝哥哥认个错,可没想到他根本不领我的情,反而昂着头,冷笑道:“同样是父皇母后的儿子,凭什么四哥能当皇帝?论长相,诸子中我最肖似父皇,我哪点输给四哥?为什么我只能做人臣,他却能继承父皇的衣钵,成为人主?”
脑袋轰地声炸了,血液逆流,手脚发冷。
我千方百计替他掩饰,骗刘庄同时也是在骗自己,总希望能给刘荆的逆行编造一个解释的借口,一个让我不至于绝望到心碎的借口。
然而……为什么非要这么残酷的讲出来?为什么非要让我亲身面对这样残酷的真相?
我提防郭圣通的儿子们,提防郭氏外戚,小心谨慎的提防了十几年,防他们心生贰心,防他们势力坐大,防他们打着前太子的旗号东山再起……我防这防那,防东防西,唯独忘了防自己的儿子!
右手举起,又无力的垂下,全身颤栗。
刘荆满脸傲气,全然不知悔过的表情再次刺上我的心。
我只觉得万念俱灰,伤心到了极处,脚下一个踉跄,整个人瘫坐在地上。
“若早知生你出来如此不孝,不如不生……”我放声大哭,满心的绝望。
刘荆虽然倔强傲气,但见我哭得伤心,也不免有所动容。刘庄缓步走到我跟前,跪下道:“母后,事已至此,伤心无用啊。”
他说话语气平静,毫无波澜,似乎不带丝毫个人情绪。我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战,猝然抬头:“你想做什么?”
刘庄深吸口气,瞥了眼刘荆,神情已不像刚才那般冷淡,只是难免疲惫与惆怅:“朕又能怎样?母后在担心什么呢?他是朕的胞弟,他有错,朕这个做兄长的也有责任……”他搀扶着我从地上站了起来,“母后放宽心吧,儿子知道该怎么做,这件事交给朕来处理。”
我惊疑不定,既痛恨刘荆大逆不道,又担心刘庄会对自己的兄弟秉公办理,内心矛盾,犹如放在火上煎熬一般。
*
刘庄将这件事秘而不宣,不过刘荆罪孽深重,虽念及手足之情,不予追究,却仍是将他调离皇宫,勒令其住到河南宫去,出入都有人严加看管。
三月初五,是出殡的正日。夜漏二十刻,由东园匠人抬着皇帝灵柩上了灵车,太仆御者驾驶四轮殡车,身边站立头戴黄金面具的方相,殡车上插着“天子之柩”的旌旗。
灵车上缚着六根白丝挽成的挽绳,长约三十丈,每根挽绳由五十人牵引。大驾仪仗出城廓,一路往原陵而去,那一日,举城呜咽,哀号漫天,天上飘着小雨,似乎连天都在哭泣。
东园匠将灵柩抬入地宫,又将随葬明器一一摆入,随葬品五花八门,吃的、穿的、用的,应有尽有,一切仿照生前所需安置,虽多却都不精贵,没有一件奢华之物。摆到最后,我挥了挥手,示意列在仪仗最后的几十辆辎车上前。东园匠人以及随行武士数十人一起动手,在众人困惑的注视下将车上装载的一千余册《寻汉记》尽数搬入地宫。
光武帝终于永眠于枕河蹬山的原陵,墓道合拢的那一霎,我没有流泪,只是对着原陵呢喃的应下承诺。
“后会有期……”
分钗
丧礼完后,刘彊、刘辅、刘英等人开始陆续返回封国,许胭脂以楚太后的身份跟随她的儿子回楚国,颐养天年。胭脂临走时,到我宫里请辞,我没见她,她跪在殿门口千恩万谢,声泪俱下,执着的隔着两道门给我磕了头、谢了恩后,才离开了这个困守了她三十几年的皇宫。
藩王们虽然顺利离去,但出了刘荆那件事,即使对外刻意隐瞒,也免不了流言四起。经此一闹,新帝虽然即位登基,但能否如同先帝一样将朝中的那般老臣操控自如,尽在掌握,还需要一个艰辛的磨合期。
新帝要培养自己的领导班子成员,同时也要与老臣们融合,新旧交替的时代,极大的考验着一个帝王坚忍的素质和强劲的手腕。
刘庄的脾气有点像我,年轻气盛,干什么事都风风火火、雷厉风行,眼里掺不得一粒沙子。这样的行事作风,适合严打整风,却不适合现在这个过渡阶段。
一个月下来,刘庄瘦了许多。但他一日不开口,我便一日不闻不问,终于有一天他下朝后直奔西宫,虽然仍是什么话都没有,但他却忽然像小时候那样,把头枕上我的膝头。
我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扶他直身,替他将头上的通天冠戴正,怜惜之情溢于言表:“你首先要摸清楚他们的意图,然后才可以和他们讨价还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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