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子图记》第47章


这人正是一青衣长衫中年男子,身姿清瘦,眉目之间又不失傲气,倒是像个读书人。
见着这人,伙计脸上表情窘迫几分,支支吾吾答不上话,女子嬉笑一声道:“这位可是大夫?您家伙计担心我没钱付诊金,便拦着我不让进来,是对不对?”
见她这般直白,不留情面,男子面色微僵,不过想是教养极好,此时也不气恼,只道:“在下李惟仁,姑娘是来看诊的?”
这女子正是乔装打扮了一番的烟暮雨,她自离开雾隐州,便才发觉天大地大,竟然无处可去,当日只为寻个理由,才借口说要回言阳见孟子安,其实说来,她又怎好意思回去呢?如今生死未卜,难道还要多一人担心?
那日她毅然离去,便是抱着纵然一死,也不拖累旁人之意,却又难免心伤,只觉前路晦暗一片,这些年来,即便时有波折坎坷,终归不是独自一人,少时爹娘相伴,后又遇上少爷,再之后,清幽谷中几年,有师父教诲,那时只为习武,光阴如梭。而现如今,天地苍茫,举目无亲,忆及往事,也只能一人悲泣。
思来想去,若是就这般死了,倒是对不起娘亲,记在心里多年的仇恨,难道就这样放弃了?若是没了报仇的夙愿,岂不是人生失了目的,活了多年竟然没了理由。
想来,还是去洛安碰碰运气,人才济济的洛安,难道还解不了她身上的毒?
烟暮雨倒也懂礼,有求于人自然不会将先前的不快放在心上,她温言道:“正是慕名来看诊的。”
李惟仁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细细观察了脸色神情,这姑娘虽然皮肤粗糙,肤色泛黄不太白皙,倒也不掩内里红润的气色,面色上看,却是不像患病之人,他微微一笑道:“姑娘是自己问诊还是替旁人寻医?”
烟暮雨心中不明此意,道:“自然是我自己。”
“这……”李惟仁心下揣度,这病理之事的确不能光看表现,只不过自己多年行医经验,初看面色,便已了然十之□,莫非此番有误?
“那……姑娘这边请。”李惟仁侧身让开,引她来到桌椅前。
烟暮雨轻巧落座,挽起袖口,露出一截白皙手腕,李惟仁微微一愣,心中生疑,这手上的肌肤与脸上倒是相去甚远,他默不作声,搭上手指,神情专注。
手下一动,李惟仁骤然凝眉,又侧眸沉思片刻,稍移了位置,又探上片刻,眉头锁的更紧。
烟暮雨心中微感不妙,轻声问道:“大夫,我身体中可有不对之处。”
李惟仁兀的被打断思绪,缓缓抬头,只道:“还请姑娘换只手,容我再细细查查。”
烟暮雨泛起一股焦虑,但依旧听从吩咐,抬起了另一只手。
又是好一会儿皱眉沉思,烟暮雨一急,道:“我身上可有古怪?李大夫但说无妨。”
李惟仁收手抚须,犹豫片刻道:“姑娘脉象很是奇怪,在下行医几十年,却从未见过此种脉象。”
“李大夫这是何意?”
李惟仁轻咳一声,又道:“从脉象看来,姑娘身体并无症状。”
烟暮雨一惊,难道当时是程可安故意诓她?其实那根本就不是毒药?难怪这些日子并无不适,想到此处,心中不禁释然。
“但是……”李惟仁片刻又道,“这脉象之中,又隐隐有奇怪的波动,潜伏甚深,若论此迹象有何危害,却又无关五脏六腑,于是我也拿捏不准究竟是病不是。”诊断不出确切症状,李惟仁甚感尴尬,却又只得承认自己无能为力。
闻言,烟暮雨心中情绪百感交集,疑虑顿生,自己身上的毒难道这皇都最好的大夫也素手无策?便觉心中绝望泛起,她苦笑道:“有劳李大夫了,那我就不继续打扰了。”
语毕,她从怀中拿出一片金叶子,放在桌上,轻叹一声,转身离去。
“嘻嘻,这庸医也有治不了的病?”烟暮雨刚一出门,耳边便传来一声嘲笑。
她侧眸望去,见一衣衫褴褛老人坐在门口台阶之上,怀里抱着一根细长竹竿,上挂一条字迹已渐模糊的灰布,上面依稀可辨“看相算卦”,这一笔一划写的倒是棱角分明,上乘书法之作。
她心中好奇:这江湖算卦之人,口气怎这般大?
雾隐州,荒漠之地,大半土地皆在黄沙覆盖之中,沙土飞扬,难寻绿洲。却唯独一处,有一荒山,山脚砂石环绕,一眼望去,满目皆是一片昏黄之色,不生星点植物,却从半山腰处,拦腰截断,此处往上,皆一派绿意盎然,林木茂盛,郁郁葱葱,远目观望,只觉犹如漂浮半空一座绿岛,海市蜃楼般立于沙漠之中,此山名为荒西山。
雾隐州多为蛮夷之人聚集之地,烧杀抢掠无处不在,为何这难得的沙漠绿洲荒西山却甚为平静,不见有人动武争夺,即便方圆几十里,也不见人迹,原是这荒西山早已被人占为己有,而这山中主人,便是处事诡谲,向来神秘莫测,被中原武林斥之为江湖一大邪魔外教的——遗尧宫。
遗尧宫中三步一池,五步一湖,皆被水景环绕,宫中多女子,一身艳丽炫目红衣素裹,腰悬一剑,明明尽是盈盈一握的柳腰,周身散发出的却是嗜血杀气。
深院之中,有一镜湖,湖畔翠柳成荫,湖水平静无波,天光绿影皆倒影在这湖中,竟让人辨不出究竟是镜中世界还是这凡世之景?湖心亭上素白纱幔飘荡绕梁,有一身影斜卧软榻之上,手指纤长从松散薄衫中垂下,指尖微一触到静止般的湖面,立马漾出一圈圈涟漪,从湖心而起,久久未消。
身后一红衣侍女轻声上前,缓缓搭上一件青碧外衫。
“雨儿,无碍。”男子薄唇轻启,刚一出声,便骤然拧眉不语。
侍女不知所谓,柔声询问道:“主上?”
眼中本是宁静之景,寒清止只觉心中一片烦躁,他抬手摆摆,示意她退下。
余光拂过身上这件青碧外衫,他神情又陷入沉思,他不禁开口问道:“那件黛蓝长衫呢?”
侍女神情不解,思索问道:“主上说的是哪件?”主上衣衫向来多不甚数,大多穿过一两次便再不见踪影,从未见过主上会主动提起哪件衣衫,即便是寻常人家,兴许也不会记得如此细致。
“黛蓝底色,缀有金桂。”他不紧不慢道。
侍女这下恍然大悟,这才想起那件衣衫,当日见到,只觉绣工极好,便多留意几分,日子久了,也记得模模糊糊,算来这也有好几年了,难为主上竟然一直记在心上。
她低头答道:“那件好像留在言阳别院之中,当日主上走的匆忙,也未派人去收拾整理。”
寒清止嘴角微扬,笑意浅浅:“那便派人去拿回来。”
“只是……”侍女面露难色,犹豫道,“当日武林各大门派围追,后又去别院中大肆扫荡一番,只怕……”她声音越来越轻,眼角担忧的瞧着寒清止。
寒清止面色微沉,皱眉道:“即便只剩一片衣角,也去寻来,若已化成灰烬,那便带回一捧青灰。”
第四十章 过往云烟
此等时节,镜湖四周绿树成荫,却更是显得亭中之人形单影只,湖畔苍松下一方石桌,一壶清茶香气缓缓溢出,弥漫开来,青石雕刻而成的棋盘之上,黑白交战正欢。
白子此时腹背受敌,颓势已现,而执黑之人正一脸闲适,满目笑意:“柳长老,这般下去,你可就要输了。”
柳目闻言横眉嗔目,脸色一黑,捏着早已捂热的白子恨恨骂道:“冲灵子这个老头到底教了你些什么?想我当年大胜冲灵子多少回合,如今竟然遭了你这臭小子的道!”
“呵呵。”笑声爽朗,费陌一身黑色衣袍扬起,他手臂撑在膝上,揶揄道,“柳长老想是久不沾棋,手生了。”
柳目很是纠结了一番,犹犹豫豫落下一子,道:“还不是你这臭小子老在外面晃荡,害的我找不到对手!”
费陌扬唇挑眉道:“少爷不回来,我便也只能跟着罢了。”
闻言,柳目仿佛想起什么,举目远眺,凝视着立于湖心亭中那人影,眼神一动,笑道:“你猜主上在想什么?”
费陌一愣,也抬眼望去,摇头轻叹道:“少爷的心思,我可不敢随便猜测。”
柳目若有所思一笑,凑近低声道:“我猜,主上在想那天离开的那个姑娘。”
“雨儿?”费陌皱眉疑道,他不禁心中泛起担忧,不知雨儿如今身在何方,想是已回到孟子安身边,这样也好,再不济也能安稳无忧,何况孟子安应会好生待她,于她而言,该是幸事,“我看未必,少爷若是真的挂念雨儿,当初怎么就眼睁睁看着她走了?”
柳目摇头含笑,转身问道:“费小子,你可还记得你当年初遇主上是什么年份?”
费陌执棋手势微滞,不知柳长老为何问起此事,凝眉沉思片刻,方道:“记得还是德皇二十七年时,曾跟随师父拜访过遗尧宫,与少爷曾有过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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