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朝为后》第188章


“正是。”江潮平微微点头,几日前来到两江地界时的惊讶已然远去,此刻的他平静得好像还在宫里。
浩南王楞了一会儿,极度混乱中还是理出一丝头绪,“那崔齐远又为何收留我?”
当初主持查办两江一案的就是他,两江商贾最恨的也是他,崔齐远难道会放弃这个报复他的机会?
“他有个弟弟名叫崔晨,是宫中太医。兄弟不睦,居于两地不相往来,此事除了我和太后没人知道。”江潮平看了浩南王一眼,“但毕竟是骨肉至亲,有他弟弟在宫中,崔齐远不敢拿你怎样。”
浩南王若有所思地缓缓坐下,“太后呢?”
“回京了。”江潮平垂下眼帘,神色依旧平淡如初。
“你让她一个人回去?”浩南王挑眉。
“王爷病未痊愈,太后要我留下照料。”
“那你就留下?”浩南王哑然失笑,捂着胸口咳了起来,便咳边摆手,“你快去追她罢,兴许能赶上。”
江潮平神色一凛,“王爷一人在这,怕有危险。”他虽没有挑明彼此也都明白,浩南王是两江的大仇人,若形迹败露恐怕崔齐远也不能保他周全。
“挚姐姐有危险又怎么办?”浩南王反问,“她若出事,我不安心,你也不安心。”
“王爷……”江潮平面对他这样的态度,一时不知如何做答。
“我都听到了,在马车里,我没睡着。”浩南王转开头望着不知名的角落,“挚姐姐没错,苏玉芍也没错,你是个好人。但你触犯大铭例律,我就得整治。”
江潮平沉默了片刻,才淡淡开口,“我并未怪过王爷。当初踏入两江地界开始,我便等着事发的那一天。三年的时间已够长,该做的我都已做完。”
浩南王抬眼定定地望着他,心里从未赞同过这种做法,可今天他忽然想知道,这个一向沉默寡言的太医为何可以如此决绝,“值得么?”
江潮平听罢笑了,毫不犹豫,“值得。”
浩南王眼睛眨也不眨,瘦削的脸上露出一丝迷茫。他自幼耳濡目染接受礼法的教诲,从未怀疑过仁义礼智信的准则,君子以德服人,天下以道义为先,臣子不能僭越君主,这便是最最根本的道义。然而他的母妃爱上了这个太医,这太医又爱着挚姐姐,当朝的太后。他的爱不为礼法所容,可为什么他敢于如此坦荡直白,好像,好像天下再没有比这更光明正大的事了。
“当世万物,都受例律准绳以成方圆,唯独人心无法被限定。对一个人动心不是法典里白纸黑字写得清的,让人意识到爱情的恰恰是爱情本身,它像清晨的阳光一样照进来将你唤醒,让你在睁开眼的刹那看见阳光。见过阳光的人,谁还愿意做一个瞎子呢?”
江潮平娓娓说着,声音平缓如山间雨后的泉水,没有江河的湍急迫切也不似海洋的无欲无求,而是意识到命运局限后顺流而下的坦荡自然。
“你母妃光风霁月,没有做过任何逾越礼法的事。”他话锋一转,令浩南王心神一动,“但若苛求人心也依照礼法无痴无妄,那世上恐怕少有完人。”
一番话了,室内久久的沉寂,浩南王怔然陷在纷乱的思绪中无法自拔。竟是自己错了么?从开始要求母亲控制自己的心不可以去爱的时候,便大错特错了么?
“王爷。”江潮平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你快走吧。”浩南王低头捂住了脸,身处险境的生死祸福,都不重要了,他需要一个人静一静,“晚了只怕追不上太后了。”
江潮平看着他瘦削但却挺立的肩膀,清澈的目光中渐渐升起光芒。他转身快步走出门去,走向府中的马房。他要打马立刻飞奔到她身边,在这耽搁了太久一刻都不能等了。前路纵使是刀山火海,也要一同走过才能安心。
冬季寒风朔朔,远在北方的麾夏早已落了几场大雪,极目山河尽是一片银装素裹。这里的皇宫虽比不上大铭气派恢弘雕梁画栋,但也富丽堂皇,尤其毗邻国君寝宫的一座精巧宫殿,幔帐低垂皆仿照大铭样式,银炉中香烟袅袅熏得满室温暖如春。
此刻的麾夏国君正坐在这里长吁短叹,身边一个端庄美人将怀中婴孩哄睡了递给乳母,便靠在榻上闭目养神。皇帝瞄了她一眼,纵使愁眉不展也不由得放轻了叹息。
“都一上午了,皇上所愁何事?”美人问得不甚专心。
皇上本不想说,最后还是开口道,“不瞒爱妃,大铭现在战乱连连群雄逐鹿,你们皇帝写信要朕出兵相助。不过……”他低下头浓眉紧锁,“冬天正是休养生息的时候,远途行军劳损甚重,加之这内乱胜负难料,万一叛军胜利,朕不想得罪新君。可有意拒绝增援,又坏了两国邦交……”
这得宠的嫔妃正是从大铭嫁过来和亲的盛宣公主。三年过去了,尽管盛宣对皇帝一直不甚用心,但皇帝对这位年轻妻子的宠爱有增无减。半生戎马让年过四十的他意气风发,老夫少妻膝下已有一子一女。
“况且大铭是你的故乡,朕也怕你难过。”
“清官难断家务事,大铭如今是二王争权的内乱,皇上难以裁决也有道理。”盛宣微微睁了眼,一向明亮的眸光有些说不出黯淡,“洛康王这一朝有什么好,像江大人这样的官员都锒铛入狱,天理难容。”
“你说得可是两江的案子?”皇帝眼睛一亮猛然想起了什么,一拍大腿,“好啊,很好!”说罢兴奋起身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横抱起盛宣,“多亏了爱妃,多谢爱妃!”
盛宣怔然之下尚未开口相问,皇帝已摆手传召,“回复大铭,就说听闻两江一案有失公允致使民心丧失,朕心甚忧。要麾夏相助肃清内乱,大铭得先还世人一个公道重审两江。”公事说完又不忘吩咐道,“这信回得越晚越好,最好拖到他们决出胜负,朕直接另书一封朝贺新君。”
皇帝边传令边来回踱着,宫人们纷纷面露喜色,为皇上对娘娘的言听计从而感到得意。唯盛宣静静靠在榻上,目光落在别处逐渐虚无起来。耳边的笑语声远去,仿佛又看到高高宫墙下那个清瘦挺拔的身影,湛蓝官袍渐行渐近,弯腰将墨玉的盒子递到她面前,手指修长而干净,一缕杏香醉人。
盛宣垂下眼帘,睫毛的剪影落下遮住了眸中淡淡的笑意。
江大人,盛宣也算替你讨一个公道,为你报仇了。
江潮平纵马彻夜奔驰,天亮终于赶到离河。盼津渡口船只往来不断,天色未亮便已人声熙攘。离河以南的大片江山沦陷,虽然叛军政策怀柔并未伤害百姓,但战乱依旧在人心头笼罩着阴霾。无数难民背井离乡北上企图寻求国家的庇护,原本轻松吞吐八方船只的盼津渡口此刻人满为患,沿河架起了数不尽的帐篷,孩子的哭声、水手的吆喝声、百姓携家带口的呼唤声混成一片。
江潮平下马持缰,拥搡的人流让他步履艰难。眯起眼在攒动的人群中逡巡,人海茫茫要寻虞挚无异于大海捞针,他额上沁出汗来。也许侍卫已经护送她上船,也许她已经在平安去往京城的路上……然而回头看看那漫长的等待登船的队伍,还有那渡口严加盘查的官兵,他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唉麾夏的援军还没到,不知这仗要打到何年何月。”渡口的人南来北往,五湖四海的人聚在一起,是消息流通最快的地方。
“麾夏人真不够意思!两国明明结了亲,现在却他娘袖手旁观?!”临时搭建的凉棚里,挑脚夫们喝着浓茶叫骂。
“现在只能指望珏国了,他们国君好说歹说也曾是咱的淮意王,不会对大铭见死不救。”
“哪说得准呢,兄弟们分家谁不是各顾各的,人家做一国之君可是连姓氏都改了的。”人们议论纷纷,慨然举头望天,只望到无边无际的白云与江流。
说话间已有细小的雪花纷扬飘下,在广阔奔腾的大江上轻盈如梦,轻抚着、滋润着满目疮痍的大地,仿佛是上天给背井离乡的游子唱一首安眠曲。
漫天飞雪中,江潮平望见了虞挚。
她一身灰布衣裙扮成民妇的模样,正挽着包袱走上通往甲板的木桥。江潮平只觉狂跳的心骤然落地,嘴角不知不觉翘了起来,扔了缰绳分开人群便往那个方向走去。
忽然,熙攘中有人喊了一句什么。他没有听清也并不在意,只轻声向众人借过,他从未如此迫不及待地想要到达一个地方。
然而前面的百姓好像没有听到他的话,人们木雕泥塑般站在那里,一层层堵住了他的去路。
停滞间江潮平不由望了虞挚一眼,他生怕在这弹指一瞬里她会走上船,在电光石火间船只起锚扬帆。
可她也没动。
她呆呆地定在那里,脸上的神色竟令他呼吸一凛。他曾目睹她的哀伤、绝望、痛苦,可是一切加在一起也不及她此刻的面如死灰。那是错愕,不敢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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