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朝为后》第211章


他寻了个位子坐下,便有小二上来拿出上好的碧螺春招呼茶水。少年拿手巾板擦了擦汗,听到一旁人聊得热闹,不由冷笑了一声。
“恩典?若不是他兴兵造反,何来的生灵涂炭。”
众人被这一句噎得没了声,回头笑道,“小爷,你今儿好心情出来捉鱼玩。”
那少年将手巾放下,眼皮也未抬。别人叫他爷,他习以为常似的。
“你们便是这样,他给你点好处,便忘了那些坏处。那种不顾法礼伦常的禽兽,如何称得上明君,简直连个边都沾不上。”少年啜了口茶,说话如倒豆子般利落。
“哎哟您可别说了。”众人叠声劝道,边拿眼瞄那坐在雅座的“生人”,同乡的邻里倒也罢了,若被外人传到官府那里,他们这桃花坞是吃不了兜着走。
这不是,眼见着人家眯起一双凤目,往这边瞧来了。
“我便说了,又如何?他从地底下爬出来抓我啊。”少年从鼻子里哼了哼,“小爷定将他打得回阴曹地府的路都不认得。”
这边还没说完,整个庆余楼里的人已作鸟兽散。
“乳臭未干,好大的口气。”窗边的人稳稳地坐着,轻笑一声。
“你不懂,便少说话。”少年望着窗外的湖面,不想理会。
“你小小年纪,想来连桃花坞都没出过,却议论千里之外的人事。”那人将手中的小碟放下,展开折扇慢慢摇着,“未免有失偏颇。”
少年凌然转头,待要说什么,却又噤住了。他垂下眼帘,似是想起了什么不快的事,“你可知道我是谁。”
比起一开始的高亢跋扈,他的声音低沉了不少,似在问别人,又隐约是在追问自己。
“你可知道我又是谁。”那客人淡淡而笑,笑中有些怅然。这一问,绵延前世跨过今生,答案已与以往不同了,然而前路茫茫,只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如何回答。
两人各有所思。这时厨房门帘一挑,仆人走了出来,“爷,酒温好了……”
与此同时,楼梯一阵响动,一个瘦高的俊秀少年走了上来,也是渔郎打扮,“今儿的鱼足有三斤,我已吩咐厨下按老样子做,姜丝要切得细细的……”
然而不知为何,两人同时停住脚步、咽了后话,目光死死定在前方,直错愕得嘴都合不上。
“哎哟皇上!我的小祖宗哎!”那仆人手中的酒壶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他全然没得顾及,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往前爬了几步,对着那坐在桌前的少年痛哭失声。
“皇,皇上……”楼梯上的俊秀少年上也不是,下也不是,慢慢地在楼梯中间跪了下去,声如蚊蚋,看也不敢看窗边的人一眼。
“孙淮。”晃儿噌地站起身,惊异地打量着面前两人。只见窗边那男人全然没了刚才的潇洒恣意,此刻脸上的表情仿佛五雷轰顶,怔忪得连话也说不出来。
“佑荪?”瀚景王自然认得跪在楼梯上的温佑荪,他的目光不由得落在对面的少年身上,还来不及细看,视线便模糊了。
“你,莫非是晃儿?”
晃儿转眸冷冷扫过瀚景王,再看看温佑荪那惊惧的神色,心下不由震惊,同时也了然。他的脸色猛然涨红,紧咬着牙关,二话不说扭头就走。
“晃儿!”
瀚景王情不自禁迈步就追,却一下撞在身前桌子上,撞得杯盘落地铿然粉碎。他什么都顾不得了,三步并作两步下楼,来到当街,赶上去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
晃儿深恶痛绝猛地甩开,瀚景王没防备,被他挣脱,忙又抓了上去,这回好像黏在他身上一般。晃儿低头看了看他五指如钳,抬头只见他定定地看着自己,刚才气定神闲的样子全然不复存在,徒留两眼发直,半晌都不说句话。
晃儿倒不动了,轻哼一声,“你不是死了么。”
这其中的讽刺与尖锐,瀚景王浑然不觉。他打量着这个刚到他肩头的少年,那模样如此陌生,片刻之前还是路人;然而又如此熟悉,从他多年的想像与思念当中跃然而出,化作眼前这活生生的人,被他切实地抓在手里。
“你,”话出口才发觉哽咽,他极力稳了稳气息,“这些年可好。”
“与你何干?”晃儿看也不看他一眼。
“过去有些事,你娘可能未同你说明……”瀚景王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儿子,逐字逐句地斟酌。
“她都告诉我了,你不就是……”晃儿冷笑着顿了顿,“和我有点关系么。”
瀚景王这才知道虞挚已将一切告诉了晃儿,一时有千言万语涌到喉头,然而看晃儿此刻的反应,所有的话又都化作乌有,心里只觉空落落的。
“你娘呢。”
他问得忐忑,却又滋生出无限渴望。想他快点回答,又隐约怕听到的答案不是自己想要的。
“你管得着么?”晃儿拧起眉头,说到自己他还淡定,一提起娘亲,他恨不得将眼前的男人吊起来打。
“你也用不着问我。在这桃花坞转一圈,有哪个不知道江家。”晃儿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我是少爷,我娘是夫人。当家的是谁,我想就不用说了吧。”
话说完,趁瀚景王失神,晃儿挣开他的钳制,活动了一下手臂,“你想知道什么,随便找路人去问便是。”说罢拉上呆立在街边的佑荪,头也不回地离去。
阳光明媚,烟柳飘摆。人来人往的街头,瀚景王孑然而立,看着晃儿远去的背影,凝眉陷入沉思。
傍晚时分,湖面上渔舟缓缓而归,舱里如豆灯火若隐若现。桃花坞是乡下,天边云霞正火红的时候,路上已是行人稀少。
用过晚饭,晃儿犹端着茶喋喋不休,“他若敢上门,我便让管家放狗。他现在不是皇帝了,要不我带人将他抓来,送到娘面前好好教训一顿。”说着便抬腿往外走。
“别再打扰你娘了。”
江潮平开口,晃儿便乖乖地止了步,一句也不辩驳。
“夫人已病了半个月,这几日连晚膳都是在房里用了。不知如何才能有起色。”如寄在一旁问道。她和崔晨每天都过来探望,今日听闻瀚景王出现在桃花坞的消息,又是惊诧又是担忧。
“从前就落下的旧疾,仔细调养便不会有大碍。”江潮平放下手中的书卷。灯下他面容清俊,依旧是以往的模样。皇城大内,抑或江湖远乡,他永远都是平静无澜,眼底一丝倦淡。
晃儿不由低头,片刻又嘟囔了一句,“你说,我娘是不是因为他病的。好端端的,怎么就看了皇榜昭告他驾崩的消息之后就病了,哪里会这么巧。”
“知道就好。”江潮平扫了晃儿一眼,“你就省省事,别再让她心烦了。”
入夜了,如寄和崔晨告辞离去。
出了江府,如寄刚要开口,崔晨便道,“你放心,师父他有数。”
“瀚景王城府颇深,他一出现,只怕又要搅得天翻地覆,你师父怎是对手。”
崔晨呵呵一笑,“兔子急了还咬人,他亦不是没有手段,终归有的瀚景王好看。你且管好自家事、管好我便是了。”
月出东山,两人相携而行,身后两道交错影子,拖得很长很长。
江潮平在书房看了会儿医书,负手出来,府里已安静了。晃儿和仆人都睡下,只听见草从里小虫儿的叫声。他走到后院,一片翠竹掩映雅舍,月光如水映着竹影婆娑,里面还亮着灯。
“还没睡。”敲门进去,见虞挚正倚在榻上捧着棋谱。
“你不也是。”虞挚坐起身。长久以来她顽疾缠身,此刻愈发羸弱了。
“睡不着,便想找你来下棋。”江潮平说着,在棋盘前坐下,将黑白子挑捡起来,分开装好。
虞挚略微一怔。身边的丫鬟见天色已晚,怕影响虞挚休息,刚要开口,只见虞挚摆手让她退下。
“许久未与你对弈。”虞挚说着,披衣走到棋盘另一边坐下。
江潮平也不看她,反而将装棋子的玉盒盖好,收了起来。伸手揭开桌上的灯盏纱罩,“今夜月色正好,不如来下盲棋。”
盈盈灯光映着他的侧脸,那一瞬无比柔和。轻轻一口气吹灭了灯,黑暗落幕,彼此的面容归入寂寂。月光透过窗纱倾泻而入,落在地上犹如银霜。
“也好。”宁静如水中,虞挚答道。
“爷,咱回去吗。”
江府后院的墙根下,孙淮一边四下里望风,一边小声问道。
瀚景王趴在墙头,一声不吭。
“爷?”
孙淮不由得又唤了一遍。这后街虽然安静,但保不齐就有人走过,看到他们趴墙头可就坏了。
也不知这位大爷怎么想的,之前咬牙割肉地将皇后贬黜了,没过一年就越想越舍不得,做皇帝更是没甚意思,便金蝉脱壳跑了出来,想想立志阅尽名山大川的九王此刻该是坐在宫里头骂他呢吧。本说来桃花坞远远地看上一眼就够了,谁知一来就看见晃儿。
接着就更是别扭,放着江府的正门不走,偏要半夜干这偷鸡摸狗的事。从入夜就来了,眼巴巴看到明月高悬。府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