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城小事_凉雾》第16章


张雁南微微一愣,笑:“怎么突然问我这个……”说话间眼帘微微一垂,眼神晦暗不明。
江北看在眼中只觉心口有些发凉,怔怔应道:“恨不相逢……少年时嘛……”
这句诗让张雁南又愣了一下,这才正眼看他。他似是也有很大感触,点着头道:“是啊,早点认识的话,可能命运就会不一样。”
说着两人对视片刻,在这对视中心头都生出一种异样的纠结激荡之感。张雁南也不知自己为何会突然一下这么感性,便掩饰地笑了笑转开话题。“今天……机票送来了没有?”
江北垂眼刨了一口饭,声音有些含糊不清:“没。明天我还要跑个最后的采访,可能要去附近区县一趟。”
对江北的这番说辞张雁南深信不疑,而成功地瞒过他并没有让江北松一口气,反而心情越发沉重。坐在前往汶川的客车上,江北偏着脸有些忧伤有些迷惘,他想起多年前一部电影的台词,编剧借男主角之口愤恨不平地道出他的感悟:“谎言、猜忌、疑神疑鬼,象他妈真的婚姻。”
江北记得他看到这儿时噗一声乐了,当时只觉得台词精妙,可现在想来却感觉惶惑又可悲——为什么他和张雁南之间也会变成这样呢。
汶川距离成都一百九十公里,再往南走一点,即是映秀。
大地震时这一带是震中,全县约70%的房屋垮塌,水电交通全部中断。灾后国家花了大力气重建,如今的新县城就建在昔日的废墟之上,一路过去楼房簇新、百姓祥和,死者已矣,生者还在继续。
车到汽车站,旅客们提的提背的背早已有些迫不及待,一下车人流便向着出口而去,个个脚步匆匆,各有各的目的地。
只有江北没有。
他最后一个下车,下了车也没有拔腿就走,而是看着四周发了一会儿呆,然后才慢吞吞地走到僻静处打了一个电话。
“喂?”接电话的是个苍老的声音,江北顿了顿,脸上生出笑容用一种轻松的语气:“喂,叔公,是我,小江……”
……
半个小时之后,江北已斯斯文文地坐在叔公家里接受对方热情地款待。
“唉呀小江你真是太有心了,过来采访还想着来看望我们,来来,喝茶喝茶!”二老独居寂寞,因此分外好客,更何况江北没有时下年轻人的骄娇二气又懂得谦逊,实在是叫人想不喜欢都难,叔公便一迭声地催着老伴快做饭,别慢待了客人。
客厅里江北喝着茶同叔公闲话家常,有意识地便渐渐把话题引向他要查找的方向。
“您的家谱进行得怎么样了?定稿了吗?”
“定了定了,就准备这两天找家熟一点的出版社,叫他们定个价准备开印了。”
说到这个叔公便象是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他说以前的家谱只有文字,但科技在进步,所以这本新家谱上除了添上各房派系外还准备创新地配上照片,比如各房的全家福啦,比如闯出一番天地大有作为的族人啦,象张雁南这种事业有成又出了钱赞助的,那是一定要配一张让后人瞻仰的……
江北见他主动地提到这个上头来便不失时机地问道:“那您有他照片吗?”
“有,上次过去的时候我们几个老头子跟他合过影。”
这个答案可不是江北要的答案,脑子里略微一转便作不经意地提起说:“上次我听他说,他的旧照都在地震的时候遗失了,连父母的照片都没留下一张,不知您这儿有没有?有我给他翻拍一张带回去。”
“哎呀,这个我得找找。”叔公想了想,忽然径直跑进卧室去,一阵翻箱倒柜,稍后便抱着几大本厚厚的相簿出来。
“家里的旧照片都在这里了!”
叔公一边翻一边絮絮地说幸好之前这些照片都放在成都女儿家里,不然也很难说能不能在地震中保存下来。江北嗯嗯地应着,眼睛亦跟着他翻动的页面走,可翻完一本、两本、三本都没有,江北的心便不由得有些惴惴起来,叔公纳罕地道:“我记得好象有一张啊……”说着又翻开第四本,翻不了几页终于兴高采烈地叫起来:“啊,这里!”
江北如获至宝忙凑过去细看,那是一张多年前的合照,看样子是过年时去乡下走亲戚,很多人,少说也有二三十个,在农村院坝里分成四排,年长者坐第二排的长条凳上,小孩子们或蹲或站,笑容满面列在他们前面。
“这什么时候拍的?”
叔公看看背后的批注:“……九二年。”
九二年,张雁南十五岁。江北的心砰砰乱跳,目光在几个孩子面上快速扫视——都太小了,年龄完全对不上,他很快把视线凝伫在第二排最边上那个:“这个就是……张雁南吧?”
叔公看了看,肯定地给出答案:“对。这两个,就是他爸妈。”
江北仔细地、认真地、甚至可以说是炽热地盯住照片上的少年张雁南,一时间屏住了呼吸。
那是一个朴素的农村少年,穿着一件一看就是劣质的蓝色羽绒服,眉眼依稀有几分现在的样子,可是矮得多,充其量也就一米六二的样子——江北想想张雁南如今将近一米八的身高,实在很难想象他十五岁时居然是这么矮,是发育得太晚么?
第18章
正怔忡出神时叔公的老伴出来布筷,听到他们对话便插了一句:“雁南那孩子以前全不出众,真想不到他现在恁个出息。”
说到这个叔公显然颇有同感,也笑着感慨说:“是啊,当初见到他的时候我还有点不敢认呢。人家说女大十八变,我看这男的变化也很大!”
江北听得一颗心扑嗵扑嗵直跳,试探地笑道:“怎么说?是样子变了……?”
“不,不是样子。”叔公摇摇手,“是气质,整个人的气质谈吐格调都不一样了。看来男人还是要出去闯荡社会多经历一些事才行,你看他现在,完全就是个成功人士。”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江北盯着旧照上那个憨实笑着的农村少年,也很难把他同现在的张雁南联系起来。这样的农家子弟川渝两地不知有多少,他们多数家境一般因此早早出去打工,在沿海城市工厂里挣一点工资苦混数年,年纪到了便娶一个相熟的打工妹,然后两口子为了孩子父母继续打拼……
“……他什么时候出社会的?”
“高中吧,好象就没考上,听说跟同村的人在广州那边打过工……嗐,沿海城市果然机会多。”
不,不对。江北心中暗暗呐喊。
虽然张雁南不怎么喜欢提及前尘往事,但聊天的时候难免曾露出过那么一点口风。江北记得他没有进过厂,一直以来都在工地上打零工,做得多了慢慢也熟悉了这个行业积攒了一些人脉,于是开始尝试自己组织一些人包一些小工程,由小渐渐做大……
江北越想疑云越重,他怕再就这问题问下去叔公会起疑,便转换话题道:“叔公,张雁南父母的坟埋在哪里您知道吗?我想待会去拜祭一下,顺便给他拍几张照片回去看看。”
“知道啊。”叔公老怀堪慰,连赞他有心,又以长辈的身份略微带些批评的语气说:“雁南啊,过年都不回来给他父母上坟,忙归忙,父母的养育之恩也不能忘啊。”
江北陪笑着点头称是,稍后吃过午饭,叔公便招了辆车,带他前往地震公墓。
一路过去断壁残垣触目惊心,“这都是保留下来的地震遗址。”
江北点点头,时隔数年他仍然可以从这些遗址中想象那短短的二十二秒是怎样一副毁天灭地的情景,多少生命由此灰飞烟灭。
车到映秀公墓,小山上密密麻麻全是坟头。天有点阴,象要下雨,更让人心情沉重。
“这里当地人都叫万人坑。”
“有上万的坟?”江北震撼。
“不,明坟只有六千多,但有一些死了也没找到尸体只能算失踪的人。”
江北点点头,一阵静默。
张雁南父母的坟位置很好,修得也很气派。黑色大理石的墓碑,坟前地面铺着瓷砖还砌了石桌石凳,两边松柏亭亭明显长得比旁边的青翠精神,一看就有专人打理。
江北点燃香烛祭祀,蹲着仰看墓碑。他一直以为有一天张雁南会带他前来拜祭,却不想今天终于来到墓前,却是为了来调查他。
拜祭过后江北同叔公坐着休息,有上了年纪的老人提着箩筐路过,见到他们便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招呼说:“等火熄了再走哦,别引起山火。”
江北应了,他猜他可能是这里的守墓人,便忙摸出烟来敬了一支,请老人坐会儿歇口气。老人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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