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帝传》第101章


“把握?我是无论如何不会降低皇帝威严来权衡朝臣的。”秋羽神情淡漠而凌厉,“就算我对这个位子深恶痛绝。”
听着他的口吻,凌陌有了一丝不祥的预感,“那陛下也该有些底数,有何决断?”
秋羽顿了顿,放下手中的奏章,踱步到窗前,不疾不徐道:“如果实在不行,就夺兵权。”
这轻飘飘一句话听得凌陌内里心惊肉跳——夺了兵权,这不就是夺了将军世家出身,以戎马为功劳的冷亲王的命吗?然而他表面上还是沉静一片汪洋水,“夺兵权?结果会如何,陛下可想过?”
“那总比抄家诛九族背上百世骂名来得好。”他悠悠地看着窗外、快要入冬,外面枯叶翩飞,这里却静得感觉不到一点动静。
凌陌沉吟,他说得未必不对,然而,秋羽又怎能权衡,兵权于冷倾尘,夺了便是生不如死。他似乎都看到了,冷倾尘一身黑衣,站在雨中,浑身冰冷的气息。这个一向自制的人,如若触到了底线,什么都做得出来。
秋羽心意已决,虽然他收到了凌陌的委婉反对,依旧一意孤行。因为他是明君,他要当明君,走到这一步,他不得不有所举措以安臣民之心。
看着凌陌离开的背影,心中酸涩,不知自己哪天是否也要这样处置这个挚友。
凌陌刚出门转弯,就遇到了等候在外的冷倾尘。即便是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也能看出此时他略阴郁的心情。两人前往丞相府中,喝着茶,在外人看来自是文武官相处的没谈,不想此刻他们正言及洛秋羽对冷倾尘的判决。
“那么多奏章,本王看到了,也带出一份。”他将那奏章递过去,“陛下将这类奏章聚到一处,本王以为意图昭然若揭。”
凌陌只是象征性地看一下,“那么王爷认为陛下会如何处置?”
冷倾尘双眸冰冷,“这么大的数目,足够将本王抄家诛九族上百遍。”
“既然如此,陛下何必等这么久,积累得再多,也不过是抄家诛九族。”凌陌微笑,接下他的话头。
“那凌丞相以为如何?”觉得他说得有理,冷倾尘面色也有所缓和,更仔细地思量,“本王不认为那么多弹劾堆积在那,还能相安无事。”
凌陌对于冷倾尘,这次没有隐瞒,“这是自然。臣已与陛下商榷过,陛下以为,应收回兵权为妥。”
外面的风呼啦地吹,把一扇窗生生吹开。寒风倏地进来,打了冷倾尘满头满脸。
他有些怔忡地坐在那里,目无焦距地盯着手中的茶盏,还幽幽地冒着热气。凌陌作为这个中间人,颇为担心,却也深知这两人必须过这一坎。
桌子下的双手都已经紧握成拳,青筋爆出,不受控制地颤抖,他是在不断抑制着自己喷涌而出的情感。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从以前到现在,愈加强烈。
凌陌有幸见到了冷倾尘的笑,那种苦笑,嘲笑,狂笑,悲哀的笑,在风中只听见震耳的笑声,却不见勾起的嘴角。笑罢,冷倾尘一挥衣袖,“这就是他给我的宽容,甚好甚好!”转身离去。
那天晚上,街上的人们忙踩着水塘跑回家里,因为暴雨如注。他们都说这个季节有这么大的雨是天象有逆,冷倾尘很明确地知道那个天象所逆是指什么。
夜里,站在雨中,死死地看着前面灯火通明的御书房,他知道那个人在里面日理万机,那两半的虎符,一个在自己这,一个在他那。抬起头看天,雨水猛烈无情地打下,仿佛在嘲笑鞭笞他的天真。
事已至此,又怎么可能相安无事?
冷倾尘都有些迷离,忘了这是自己第几次这样站在雨中,头脑分明愈加清醒,心中的情绪为何愈加复杂,像是挣脱缰绳的野马,不受控制?
打更的声音唤回了他的意识,习惯性的,他推门进了御书房。湿漉漉的衣服紧紧贴在身上,一进去,就在地上留下滴答滴答的水迹。秋羽显然是睡熟了,趴在那里不懂,唯有灯火在摇曳。
室内极温暖,温暖到他打了个寒战。冷倾尘走过去将洛秋羽小心地抱起,带到帘子后的床上。因为其忽然翻身,他怕忽然摔下,而将身子微向前倾,将洛秋羽送到床上去的同时,自己也随着撑到了床上。
那张脸近在咫尺,曾经在自己的脑海中无数次出现,那时车上极轻的吻还残留着香味。冷倾尘能够听到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灯光笼罩着,安静得蹊跷。他甚至听不见室外的雨声,心中的情感并未因此而消停,反而成倍地袭来。洛秋羽闭着眼熟睡的静谧安稳,似乎都是不得了的诱惑。
发梢上的雨水滴到了秋羽脸上,他有所感觉而略微动了一下,感觉到身旁有个冰凉凉的东西,皱眉想要醒来。冷倾尘见状,未经思索迅速点了他的睡穴,见他蹙起的眉趋于平缓,握着自己腕的手松开,才松了紧绷的神经。
然而,看着如今毫无防备的他,冷倾尘心脏跳动地更为剧烈。他不禁低头,轻轻触碰那小巧的鼻尖,然后向下,不再犹疑地吻上那粉嫩的唇。
上一次只是蜻蜓点水,这一次,因为无所顾忌而渐渐加深。那甜美的温暖感觉将他的愤慨悲伤绝望全部融化,长久以来压抑的情感终于有所释放。
轻松地撬开贝齿,长久而缠绵,洛秋羽在睡梦中也本能地面颊泛红,呼吸困难而发出“唔唔”之声。冷倾尘又怎会轻易放开?他想起燕沐轩,想起杨霆,甚至是凌陌,就是一阵焦躁,从吻变成啃咬。明知道她听不见,冷倾尘依旧情不自禁地在他耳边一遍遍地唤着“阿羽”。
饱含着多年来的思念,多年来的隐忍,对于手握兵权的最后一夜,冷倾尘不知道是该哭该笑,或许现在这样无喜无怒才是最好的表达。他坐到床边,深深地凝视床上之人,用手一遍遍顺着他黑亮的青丝,柔和的灯光让他觉得如今的场景如同梦境。
也是,可能明天自己就会只是一个徒有虚名的王爷,连同祖宗的荣耀一同抛弃。
他希望第二天的朝阳不会升起,自己就能这样安静地坐在这人的身旁,能够看他,能够碰他,能够抱他,甚至能够吻他。他们不是什么君臣,不是什么皇帝与王爷,没有性别的界限,如是而已。
外面的雨淅淅沥沥地停了,呼啸的风声充斥耳畔,带来悠远的鸡叫声。冷倾尘似乎是一下子从梦境中惊醒,他忙站起来,快步去熄了灯,默默地出了御书房。
温润的触感还在,他却靠在漆红的圆柱上,有些颓唐。
与凌陌所说的并无二致,洛秋羽果然收回了兵权,当然名头冠冕堂皇:“现在海清何晏,天下太平,暂也不需要出兵,冷亲王连年征战,固国安邦,也当歇息几年,考虑后代子嗣之家事。”随后,冷倾尘便将自己的一半虎符交出,亲手放在了秋羽手中。秋羽看到他至始至终没有抬头,不见神情,不见喜怒,顺从而已,更加感到悲恸和苍凉。
冷倾尘对于他的说辞报以玩味的笑,那所谓后代子嗣之家事不就是督促着自己再纳妾生子,从而分散自己的权力吗?他便跪下,“谢主隆恩,但夫人尸骨未寒,臣也不愿再娶。”
秋羽无心纠缠,就挥挥手让他起来,早朝也很快结束。
后来的史学家评价洛羽帝,认为此举格外妥帖,是仁德的明君之举,该为天下皇帝效仿。可惜又有无人知这其中纠葛,也无人知秋羽得到此名号的阴郁无奈。
第七章 平静
秋羽当天回去就在寝宫中发泄似的将一套茶具扫到地上,听着碎裂的声音,愤懑急躁有所消退。宫女来收拾时,他便抬头道:“刚刚在桌边喝茶看书,不留神睡着了,醒来便如此。”也无人疑心有他。
他还有个奇怪的感觉,昨夜睡得格外沉,早上起来是有点头疼,嘴唇还破了。他知道每晚都是冷倾尘把他送到床上,看着他站在门口的孤独之影,更感到愧疚,也就无心再问。
前一天像梦境,第二天冷倾尘却格外清醒。他清醒地看到伪善的嘴脸,听到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夺走了他们冷氏世代承袭的兵权,将他所能自豪的一切掠夺,他只剩下安安稳稳用王爷的头衔当着侍卫的差。他回府后先去洛婉婌的坟上祭拜,忽然觉得他们两人同样可悲,只是他在这世间苟延残喘地久了些。之后他在老将军的牌位前整整跪了一晚,那里的老管家不忍心,半夜帮他送去热好的饭菜,发现他的脊梁依旧挺得笔直。
“这不是王爷的错,也不是陛下的错。”老管家叹息,“谁也不能改变,但至少王爷现在还能跪在老将军牌位前,老奴已经觉得满足。”
冷倾尘微垂下眼帘,并未回话。
老管家知道他明白意思,也不多言,嘱咐他关照好自己的身子后便出去关上了门。
独自一人冥想,除了忏悔还有回忆。冷烈已经走了多年,依旧能够忆起他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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