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牙儿》第22章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天涯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句话，一遍又一遍地吻干水月脸上的泪。可是错已铸成，难再回头，多少痛苦已成事实，多少煎熬又岂能一笔勾销？
她的情，她的痛，她的寂寞，她的沉重，她每次稳健的决策，她每一个心碎的笑容，都在那金箭穿胸而过的瞬间化为岚烟，只有此刻的泪才是她生命的全部，她全部的生命！
“你终于……回来了。”水月的声音依旧那么柔美，像一阵最轻的风，却吹得人心痛。
“是，我回来了，我回来了。”回来却也不能挽回即将逝去的生命。
水月轻轻抚上了天涯的脸庞，感受着久违的柔情，终于露出了真心的笑颜。
“一直以来，我都知道你被控制了，可我找不到救你的方法，找不到！”笑伴着流不尽的泪，眼神中满是无助，水月深深地埋入天涯怀中。
赵祯从来都不知道三年来从容淡定的皇姐也有这么脆弱的一面，是他错了，他没有意识到姐姐说到底也只是一个女子，有所爱的人，所在乎的事，而他却用无尽无止的政治斗争将她的身心牢牢栓在京城。
可今天的事都是因为耶律宗真！
赵祯一把揪过同为万盛帝王的耶律宗真跪倒在水月身边，“姐，都是因为他，是他要灭我大宋，是他害姐夫忘了你，是他，都是他！姐！”
耶律宗真怔怔地看着几个月前风华绝代的女子，满目白发披散在羸弱的肩头，他不想的，他不想让她变成这样，更没有、更没有要杀了她！
“姐姐……”自从第一次见面就渴望能这样称呼她，而今再不叫，恐怕就没有机会了。
“谁允许你叫姐姐的？”赵祯像个任性的孩子维护自己的特权。
“祯儿……”柔柔的呼唤那般熟悉。
“姐，我在，我在！”赵祯一把推开耶律宗真，握住了曾经牵着他走过风风雨雨的纤纤玉手，三个月日以继夜地批阅奏章，书写为政心得，她柔嫩的手指上已长了细密的茧。“姐，都是我不好，让你留在京城，又把那么多事情交给你，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水月的声音很虚弱，但是不容置疑，“傻祯儿，如果姐姐不愿意，你觉得你能勉强我吗？”水月深深地喘了口气，“这三年来，看到你所付出的努力，姐姐真的感到很……高兴。如果再给我一次选择的机会，我会……依然故我。祯儿，答应我……咳咳……咳……”沉重的伤痛终于打断了她的话。
“姐，你说，你说，我一定答应你，我什么都答应你！”赵祯心慌意乱，只希望自己能够好好补偿，让她不留遗憾。
水月笑着擦干赵祯脸上的泪，语气中透出宠溺，“不是说好了不再流泪吗？祯儿，答应我，好好保重自己，好好治理国家，好好对待百姓，好好……咳咳……”一口鲜血截断了未竟的愿望。
“月牙儿……”轻唤。
“总之，要好好的。”
“是，我会的，我会的！姐姐，你不要离开我，姐姐！”赵祯忍住泪，不让水月失望。
“乖！”水月又给了他一个虚弱的鼓励的微笑。“宗真。”
耶律宗真沉浸在水月赵祯姐弟的诚挚情感中。三年前，水月留京辅政，赵祯当时十七岁。为什么？为什么他就遇不到这样一个全心全意为自己的女子？他才十六啊！
“是，我在，姐……公主。”宗真几乎脱口而出，赵祯一道凌厉的目光制止了他。
水月从不吝惜她温柔的笑颜，更何况如今她正在最爱的人的怀中。“宗真，我知道今日之事并非你所愿，我不能强求你做什么，只希望你在作任何决定之前先考虑一下千万子民。你曾问过我什么是为君之道，说简单了不过如此。宋也好，辽也罢，没有人希望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宗真泪如雨下，面对这样一个女子，谁都会落泪，她的笑颜中饱含了幸福与满足，可是她的生命已经走到尽头。
“不要哭……”
“姐……”连赵祯都不再阻止，此时此刻，他与宗真都只是这个垂死女子的弟弟。
“看在你叫了我两声‘姐’的分上，宗真，让我为你做最后一件事。”水月轻轻示意耶律宗真附耳上来，“小心你生母钦哀太后和你弟弟重元。”
“姐姐……”不明白，毕竟年幼。
水月的笑容很虚，脸色也苍白得接近透明，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又道：“言尽于此，宗真，你好自为之。祯儿，送宗真回辽营，日后你俩相见，是敌是友，已非我能预料。切记：当以百姓为先。我……好累！”一口气说完，水月已经累得冷汗如雨。
“月牙儿……”天涯的呼唤轻柔得像夏日夜风。
闭着双眸的水月露着甜甜的笑颜，听到久违的呼唤，撒娇似的往天涯怀中埋得更深些。
“天涯，我听到下雪的声音了。”闷闷的柔柔的像雪花一样的声音。
天涯宠溺地轻抚水月满头银丝，突然修长的指尖一凉，一朵六瓣的雪花轻盈地飘落。
“八月雪！”
“弟妹们，我们要失去娘亲了。”舒淡云用银针扎着掌心，丝毫感觉不到痛楚。
“娘不会希望看到我们的泪。”凌落风脸色漠然，握剑的左手鲜血淋漓。
“树欲静而风不止……”季雨时咽下后面一句，修长的指甲嵌入掌心。
“我们有爹了。”洛冰言嘴角扯着笑，最心爱的算珠带着斑斑血迹一颗颗散落。
“娘一定比天上的雪更美。”双目失明的华晨霜咬着嘴唇，说完话，樱唇上已烙下一排深深的贝齿印。
“大哥、二哥、三哥、四哥、五姐，我……我想跟娘走。”宁雪心眨着天真无邪的眼眸。
“娘不会同意的！”五兄妹异口同声。
“哦。”宁雪心高高抬起了头，不让泪水滑落。二哥说的，娘不希望看到我们的眼泪。哥哥姐姐不哭，雪儿也不哭！
“天涯。”水月柔柔的声音再度响起，漫天的雪花四散飘落，仿佛降落人间的精灵。
天涯感觉到自己脚上温热的液体，可是他止不住。金箭贯胸而过，纵是华佗在世也无力回天。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紧紧地抱着心爱的女子，倾听着她的生命一点一滴地流逝。
“什么事？你说，我听着。”如玉的眼神如玉的笑。
“如果早知道我的命就是你的解药，我就不会让你受那么多苦！”
天涯轻轻啄吮水月脸上的泪珠儿，听任她继续倾诉，事已至此，还有什么伤害会更重？
“你知道吗？在辽国遇到忘月，我沉睡了三年的心好像重新活了。可是他不记得我了，天涯，他不记得月牙儿了……”
传奇只在天际，涌不尽的是泪滴。
“我不忍心将过去强压给那么无辜的忘月，我不忍心啊！聚少离多的思念只会让他也跟着痛苦，他是属于另外一个世界的，在他的世界里，没有我。”
雪落无痕。
“回到大宋京城，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可是你却突然出现在我面前。”
峰回路转。
“那个天涯想尽办法取得我的欢心，我的信任，可是他不知道，就算他什么也不做，我也不会拆穿他。我只是不断欺骗自己，直到我亲眼目睹他盗走布兵图，我仍存一份渴盼，希望他回头。可是一切都是我痴心妄想！”
梦断华裳。
“都过去了，月牙儿，都过去了……”
“嗯，都过去了，你终于回来了，不是吗？天涯，你看，我的雪嫁衣。”
细密的雪覆盖了娇躯，天涯无声地望了望宋辽两军。
水月艰难地取出挂在项间贴身的月魄，上面仍残留着女子的温热和馨香，她重新将它放到天涯手中。
“你的月魄？”泪滴一样的月魄。
“我的血泪。”今生，来世，生生世世只为一人流的血泪。
“答应我，好好照顾自己，照顾孩子们，来生……来生一定要等我，我还要嫁你，我不要聘，不要礼，只要你，只要你……”
“好，我答应你，我一定等你嫁我为妻，月牙儿，我的妻……”
“妻？天涯，再叫我一次，一次就好……”为什么笑中总是有泪？为什么一切都那么晚？为什么美好的誓言竟变成聚少离多？为什么终于相聚，却要阴阳两隔？为什么……
“月牙儿，我的妻，我的妻，我的妻……”
跃马扬鞭傲神州，青山绿水间，仿佛走来一双幸福的伴侣，深深的留念，深深的眷恋，深深的宠溺，深深的情愫。
“风烟尽逝柳飞残，相约蓬蒿万里帆。小窗幽径芳踪隐，深梦天涯现容颜……”水月抬起双臂挽住天涯项颈，在他耳边轻轻道，“我的夫君，你知道月牙儿有多么……爱你……”
天际的飞雪在风中凝成一颗颗泪滴，飘落到千万人发丝上，心坎中，冰凉冰凉的。
一曲逍遥江湖梦，一场繁华落尽。
满目的雪白覆盖了梦幻的人影，她渐渐松开的玉腕似承受不住雪的轻柔，颓然落下。紧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