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笙索》第86章


落葵扯了扯衣襟,晓得小夫人一向端着的脾性,不再多言。站了半晌,道了句小夫人保重就自个儿回去了,耶律笙望着那灵巧背影,心下却是一声凉叹。
赵匡胤,她未曾想到他将一切布置的这般天衣无缝。倘若只是“策点检作天子”,为求篡位这理由当然太单薄,但再加上“克日之日”的天之异象来蛊惑人心,怕就更加顺应天命了。到底他不是名正言顺的天子,须得靠这些“天意”为自己站稳根基,堵住将来的众口悠悠。
阖上房门,往床前走去,才到榻旁就听得门声一阵吱呀,赵匡义应声而入。
许久未与这个人有过正面相触,今次却猜得出他因何而来。
执手凉凉拢了床榻两侧暖帐,并不说话,只轻飘飘的看着来人朝着自己越走越近,而后在离她有两尺之余的地方站住了说道:“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落葵没于你说清楚么?”
她心口微微颤了颤,倒不是为他的话,只看着他那双孤坚眼眸有些神情涌动,她晓得他还在为她思想,晓得他今日一行,势必未达目的不罢休。
她道:“我只是觉得不会有什么事,这里——很安全。”
想他赵匡胤为求万无一失,将家人都转去了相国寺避难,却不是为的什么流言所惹出来的祸事。只怕万一东窗事发败露了行迹,还可保亲人一番平安,到底那是满门处斩的大罪,半点马虎不得。
他嗤笑一声说道:“秦笙,你瞒的过所有人,却瞒不过我和二哥。你以为待他们都去了相国寺,你会好生留在这个别院里么?”
她侧头瞧着窗棂:“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二哥知道你今日不会真正闲着,韩大人——他府上离这里有上一段脚程,需要我送你么?”
她面无表情的转过头来:“我若真的要去通风报信,怕是凭你,也拦不住。”
赵匡义怔了怔,方换做一副冷笑:“既是你为了荣华攀上二哥,现下又为何与他的锦绣前程作对,”顿了顿:“若说你是怕此事有风险,但成大事之人,又怎会被途中荆棘所羁绊——”
缓缓走到她的面前,眼光对入她清冷双眸:“还是——你对二哥,原本就怀揣着其他不可告人的思想?”
她直直看他:“叔叔以为呢?”
“听闻辽国侍中萧思温大人的婚宴上跑了一位如夫人,而这位如夫人恰是辽国骁将耶律敌禄的独女。耶律敌禄从高平战役上不战而回后不日便是薨逝,夫人也随着殉情跟去了地府,你倒是说说,那个跑掉的独女现下去了哪里?”
她凛然一震,目光森然的盯着他:“谁告知的你这些?”
他的声音冷意渗人,是这冬日里凝结的最坚的一道冰:“秦笙,你贪图富贵是假,嫁给二哥真正的目的,是要取他的性命,为爹娘报仇的罢?”
她颤颤向后退了两步,伸手扶住床榻上的支架半天不说话,只看着赵匡义的眼光愈来愈暗,良久,才端平了声音冷冷道:“叔叔真是好心思,这样也猜得到——”手抚上额际轻轻捋了捋发丝,轻笑出来:“只有一点叔叔没猜对,我秦笙要嫁的,当是这世上最有权势的人,只要手里握了权势,才能轻易得到自己想得到的。夫君是杀了我的阿爹,可比起要他的性命寻仇,我倒觉得,报复一个人最好的手段是让他得不偿失。”
他眼中现出狐疑:“你的意思是——”
“将一个人捧至高空,再将他重重摔下来。原本以为最想得到的东西已经到手,却不料一切不过是镜花水月,你说,那种感觉是不是很痛苦,比死了还痛苦?”
他一愣,忽而笑出声来:“当真是你秦笙能做出来的事情——”敛住笑容靠近她:“我且相信你是个爱慕虚荣的人,可你不用因此,来与我划清界限,”气息扑过她的鬓发,转向她耳畔:“你想我恨你,我也的确恨过你。但此时我既知晓所有事情,就不会同往常一般顺天认命。他朝必有一日,我会堂堂正正娶你做我的女人。”
她一时未反应出来他话中的意思,待到明白过来与他真正为谋已是赵匡胤建立大宋半年后的时间,只当时话说的不屑:“是么?那我倒要看看你是怎么抢皇帝的女人了。”
他不多说,抬手覆上她的腰肢轻佻道:“轿子候了多时,你不是要在这里与我一直讨论将来如何娶你的事罢?”
眼角斜斜上挑:“秦笙,往后我一定会给你这样的机会。”
她从他的怀里挣出来,整了整衣襟,虽是一颗心颠的七零八落,面上还是现出一幅嫌恶表情绕了他的身子出去。别院大门外头果是一顶四人抬着的小轿,日头虽烈,几个轿夫却仍是冻得不轻,搓手哈着白气,脸上通红。见她出来,连连恭敬的掀了轿帘请她上去,她在抬脚那一刻顿了顿,然也只是片刻,便利索上轿由着他们抬去。
赵匡义在视线无法逐到那轿子时,方转了身,取下院外拴马桩上面的缰绳,纵身上马,却是朝着令一个方向飞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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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兵变(三)
更新时间2013219 17:36:11 字数:2211
日暮,大军在距京城四十里地的陈桥驿宿下来,赵匡胤用过晚膳后就一人回了营帐避不见客,独自饮酒沉睡至天明。却是宿醉未醒,就被振聋发聩的鼓噪声吵醒,那个看似睡眼朦胧似醒非醒的将军此时竟被一众军士簇拥着披上黄袍,当以“主上幼弱,我辈出死力破敌,谁则知之!不如先立点检为天子,然后北征”为说辞恳请赵匡胤黄袍加身,顺应天命。
原是赵匡胤昨夜熟睡期间,军中已起了争执。部分禁军将领冲进赵普帐内,声情并茂态度强硬的以“诸军无主,愿策太尉为天子”,请赵普主持大局,被赵普怒斥回去。然此番人等第二次宁死不屈的闯入赵大人帐内时,局势似乎再也不能控制,因着按军规,军中有聚谋者当按灭族者论处,横竖是死,太尉大人既然不从,那他们明日照样须得受刑,倒不如拼死一搏,是以这第二回的声讨来的更加猛烈。
民意如此,既是再加劝慰,也无济于事,赵普与赵匡义在讲完一番大义凛然的道理之后顺顺当当的成了这次谋逆之主。然到底是民意本就如此,还是被有心之人利用,不过是演了一出好戏,那些原本气势汹汹愿以点检作天子的诸将们就不得而知了,总之今日晨间的这一幕,才是赵匡胤他们真正想要的结果。
如此,请人拟上一通作假的北疆犯难信件,在城外散布“策点检为天子”的流言,故意以讹传讹天上出现两个太阳,教唆军中统将拥护太尉,甚至从高平之战后第一次整顿禁军就开始安插自己亲信,在朝中结党营私,军中树立自己威信,倘若柴荣不是那么突然的因病而逝,赵匡胤,要谋反篡权大概也不会这样快。
而如今一个七岁的小孩坐朝,不是现在,要待何时,他还有那样多的事情没有做。
然既是效仿当年太祖郭威一番黄旗加身的戏码,他这场戏就该做的更加足,被强迫登上帝位的无奈表现的真正淋漓尽致,直至率领大军返回皇城昭告天下如今江山已经易主,都仍是一副怅然悔痛的做派。
先派潘美和楚昭辅分别去朝堂和相国寺报信,至午后申时三刻,赵匡胤才出现在皇城大殿上,待众臣陆续回到朝堂,天色已经全黑,而那原本是他蓄谋的篡位,也忽然改成了禅让。
这却不是什么意外,他晓得名声的重要,那禅让显见比篡位写在史实里更要文德好听的多。
既是禅让,便需要一部禅让诏书,可叹他计划的那么细致,却惟独少了这一样,然天意就是天意,天意要让他做这宋朝的开国皇帝,就雪中送炭的赐了他这样一部诏书。
这部诏书被翰林学士承旨新平陶谷从容的从袖口里取出奉上,一位年过五旬相貌平淡的文臣,声称那是柴宗训亲书的禅位诏书。
尽管赵匡胤心里不大喜欢能够如此洞悉人心的陶谷,但他始终解了赵匡胤的燃眉之急,使得赵匡胤顺利以禅位的名义,令宣徽使高堂昝居润引着他向龙墀北面拜受,宰相掖升崇元殿,服衮冕,即皇帝位。群臣拜贺。
柴宗训被封为郑王,由潘美抚养,符太后为周太后,迁居西宫。都城汴京亦作东京。
至此,由周朝换做宋朝统天下,前后不过半天的时间。
当天入夜,赵匡胤的一众亲眷也从相国寺平安返至了赵府,只是府中人事依旧,往后的称呼怕是都要改一改了。
杜老夫人在得知自己的儿子在陈桥兵变造反当上皇帝时,半分惊异也无,只形态自若的道了句:“今日之事不过证实了我儿生平本就奇异,却有什么好担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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