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苏念》第95章


秋棠点点头,道:“当年逃荒至此,实是艰难,父母便将我卖入柳府,得了些银钱勉强度日,想来仿佛就在昨天一般。”
叹息一回,又道:“明日我便去与老爷说说,不知他是否应允。”
柳默清漪自是赞同,又道:“明日晚间我们再来,可送秋姨一程。”
又问柳府各人如何,秋棠道:“大奶奶每日只专心教养小公子,小公子也很懂事,读书练武都很用功。”
柳默清漪便也欣慰点头。
“老夫人和刘姨娘、都已经不在了。”秋棠又道。
此节前次回时已然知晓,秋棠却不知道他二人也曾回来过。
清漪望着秋棠,缓声道:“三奶奶、她、可好吗?”
“三奶奶?现在要称夫人了。”秋棠道,“她、唉……”
叹得一声,方道:“老爷自袭了大将军之位,对下人苛责也便罢了,在外赌钱吃酒亦是常事,这柳府看着风光,其实内里早已空了。老爷又另娶了两房姨娘,个个都甚是厉害,夫人她出身名门,养在深闺,脾性又温和,哪里弄得过她们。老爷多时不曾去海棠苑,即便去时,非打即骂,全然不顾颜面。”
清漪闻得此番言语,心中惊跳不止,道:“怎会如此?”
“初时夫人娘家在京中颇有势力,老爷若输得大了,只是逼夫人去娘家讨些银钱,还倒罢了。”秋棠道,“去年老爷领兵打仗,他本就无有军功,军中多有人不服的,又对下面的军士动辄施以严刑,军心不齐,吃了败仗,朝廷降旨去了大将军封号,只称云麾将军,且减了俸禄。加上去年夫人父亲亦辞官归乡,回这慕州居住,老爷待夫人便一日不如一日了。近来更是动辄打骂,还说……”
“还说、什么?”清漪缓声道。
“还说夫人是、是二公子弃了的……”秋棠叹道,“又说,她只想着跟二公子……”
清漪闻言,一时默默无语,心下深深感到不安。
柳默在旁见她神色,上前将她轻轻揽过,对秋棠道:“她的孩子如何,可好吗?”
“二公子怎知?”秋棠奇道。
“前年、其实曾回过,只是没与秋姨招呼罢了。”柳默道。
“是啊。”秋棠点头道,“上次听说锦水边居所失火,老身真是吓坏了,后来知道不曾见二公子二奶奶,想你们定是离了这慕州了。这慕州城……”望了望清漪,叹道:“确是难留了。”
“我与娘子早已另建了新家,秋姨不必在意。”柳默道。
秋棠望着他,点点头,道:“那就好了。”
想起前言,又道:“如今人亦皆唤他柳二公子,倒是乖巧可爱,一直由夫人亲自教养,夫人对他真是宠爱有加。”
“若由她教养,自无不好,这孩子日后必能成才了。”柳默道。
“夫人苦心,当不辜负了。”秋棠亦点头道。
三人又说得几句闲话,柳默便与秋棠告辞出来,只道:“明晚会再来探望。”
秋棠欲相送,柳默道:“不必声张,我二人自悄悄去了便罢。”
与秋棠辞过,二人来至桃李苑,屋内灯火已熄,想是已然歇下了。
进得柳直卧房,见书案上一张墨画,画的是一个长发男子把着一个孩子的手,教他拉弓射箭。
柳默见了,知这画中之人便是自己了,心中感怀,将画折起,收于袖中。
走近床前,看了一回柳直熟睡的脸,牵了清漪,悄悄退出。
出了桃李苑,柳默便要回青罗峰,清漪却顿道:“我、想去海棠苑看看。”
柳默便也随她,与她同至海棠苑。
苑内此时已是灯火皆熄,悄无人声。
“此时都已歇下了,回吧。”柳默道。
清漪却进至房内,走近床前,看唐素秀已然熟睡,旁边躺着三岁的柳安,亦在沉睡之中。
月光下,可见她紧蹙双眉,手臂上旧伤新痕清晰可见,不觉心中凄然,更有无限愧疚。
柳默揽过她,轻声道:“已然睡熟了,走吧。”
清漪望望他,道:“我们、不能做些什么吗?”
“命数如此,我们已无法改变了。”柳默顿道。
上前拉起清漪,轻声道:“走吧。”
清漪方依依起身,走得两步,又回头望了望熟睡的唐素秀,方与柳默出门而去。
次日晚间,二人仍来至馨兰苑,秋棠已在屋内等候。
见他二人到来,迎上前来,道:“老爷已应允,我明日便可起身了。”
柳默清漪亦为她高兴,柳默将手中包袱交予她,道:“这些银钱可够你用度,若不足时,柳默可再为秋姨谋之。”
秋棠却未来接,道:“二公子有这份心,秋棠已感激不尽,怎还能收你银钱。你与二奶奶在外,用度之处尚多,不必为老身破费了。”
“我与娘子无需许多,已留足了,这些秋姨带了,可使衣食无忧。”柳默道。
秋棠自取出一个蓝布包裹,打开来,里面颇多白银、首饰,秋棠道:“在柳府多年,已积蓄许多,二公子放心吧。”
柳默见此,亦不再多言,只取了其中一锭五十两,置于秋棠包裹之中,道:“只当是柳默一点心意吧。”
秋棠便也不再推辞,将包裹再收起。
“明日我与娘子在东门等候。”柳默道。
“如此也好。”秋棠点头道。
柳默清漪便告辞。
次日晨间,东门接了秋棠,至无人处唤出青思,对秋棠道:“不时便可至,秋姨放心。”
秋棠见了青思,惊叹道:“二奶奶果非凡人,竟有此等灵物。”
“秋姨胆色见识亦非凡人。”清漪道。
“二奶奶这么说,老身可当不起。”秋棠笑道。
三人同乘了青思,往隐州飞去。
在丽园镇外收了青思,入得镇来。
秋棠多年未归,当日之家如今为兄长居处,两厢认过,暂居于此。
柳默清漪见她已安顿好,便告辞而去。
此次重回此地,柳默不免携了清漪四处走了一回。
所至之处,三百年前种种皆在眼前,心中不禁感慨万千。
二人在春晖桥柳下驻足,看那碧水缓缓流过,仿佛流逝的时光般绵绵不绝,从不停歇。
那些逝去的时光湮灭了多少悲欢离合、前世今生?
谁能在这长流中稍作停留?
谁又能有幸遇到那个愿意为之停留、也愿意为自己停留的人?
又将为这停留付出多少代价?
…………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章 重华山冰芝藏金环 慕州城唐柳遭祸殃(上)
回至青罗峰后,两人仍如常。
柳默每日亥时随桀风修行,白日在山间地里整理菜地,研磨种法。
清漪则随雪爷爷修习阵法剑术,将从前荒废的种种精要重又学来。每日亦洒扫庭院、照护院中花草、晚间陪伴柳默研墨写字、读书奏琴。
只是她总是想起在柳府所见唐素秀的模样,日子越长,那紧蹙的眉头与那手臂上的伤痕却越是清晰可见。
柳默常见她忽然拎着浇花的水壶一动不动,或是书读了一行便只呆望着那里,知她心中难解那日所见之事。
他亦不知该以何言宽慰,只常常在此时与她说些别的事,让她分散心神。
这日晚间,清漪辗转难眠,三更过后,忽然悄悄起身穿了衣衫,轻轻开门出去。
至门外唤来青思,独自乘了,直往慕州城而去。
来至慕州城,径直入了柳府,来到海棠苑。
进得屋来再看唐素秀,她已抱着孩子睡着了。
细看她手臂上的伤痕,已好了一些,只是下一次又不知是什么时候。
清漪呆望着她,不知这命运究竟为何会这样可笑。
她前世已然是这样的命运,今生为何还是这般,难道、真是自己害了她吗?
若当年在芳华村,我未曾遇见她,她此时究竟是活着,还是已然转世轮回?
既救了她,为何最后又是我害了她?
这世上果然有天命一说吗?
若果然有天造命,我与她究竟是何冤孽?
又是谁安排了这样无稽的命运?
纵然相公难逃那雷霆一劫,又为何非要她再受这样的苦楚?
自己一腔执念只为那个愿以生死相许之人,这难道也错了吗?
清漪此时亦不知自己究竟是为唐素秀的悲苦不值,还是为柳默百年难逃的一劫担忧,只觉心中凄然悲愤,难以释怀。
忽然一声孩童的啼哭声响起,唐素秀忙半侧了身子去拍啼哭的柳安,恍惚间瞥见一个人影站在床头,细看时,却又并无一人,只当自己夜暗灯灰看花了眼。
清漪惊慌出得门来,心中犹自思绪起伏,难以平复。
略想了一回,便往芙蓉苑寻去,进得屋中,并不见柳占,又往春兰苑去,那柳占果然在此。
清漪进来,寻见墙上佩剑,随即抽出剑来,刺向榻上柳占。
杀了他,解了唐素秀的孽障,一了百了。
剑已至柳占喉咙,忽又停住。
他到底是柳默的骨肉亲弟,自己这一剑下去,以后该如何与柳默相见?
想柳默平日行事,只怕他自己,亦无法刺下去。
清漪正自踌躇之间,那钟氏忽然醒来,侧头看见一个陌生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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