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霖淋》第60章


要说在县太爷这一声尖叫之下产生了什么变化,也就是堂下躬身站立的中年男子腰板突然弹簧似的直了起来,浑浊发黄的眼珠陡然发亮。
“大人,当年的种种因果复杂,然而在下也是饱读圣贤书,无论如何不可能干出那样丧尽天良的事情。”
这几话,让堂上堂下一众人等对他的印象大为改观,甚至还有若干纯情男女因此而对吴进士油然而生倾慕之感。
上官暮依旧一动不动。
的确不是一般的酒鬼,如果照六扇门里最刻薄的凌风的话来讲,那就是非常之人的酒鬼。
县令也觉得失态,遂醒了醒鼻子,正襟危坐,举起手里的东西,狠命地用力拍落
“啊!”
“什么……啊!”
“大人,您快放开学生的手啊!”
“你……你……怎么不早说!拿来!”
“是是,在这里。”
“得!”
惊堂木恶狠狠地落下,某人一声大喝,“吴贤良,还不速速将你谋财害命的经过一五一十从实招来!”
上官暮那钦佩的目光刷的一下扫向端坐正堂的官员……呃,也不能算正堂,县令大人这会儿上身前倾,一手撑在案上,眼看就有向前下方倾倒的危险倾向。不过,居然知道先声夺人,使被审问者猝不及防让人一锅端,看来这位二十年的县令生涯也不是白混的嘛。不过,上下仔细打量一番,上官神捕还是在心里摇了摇头,必须承认,这位老爷的身上并不具备任何让人钦佩的特质,要论到官威的话,站在后面的那个小眼睛师爷还稍微像样些。
“啊……”被先声夺人的那一方张大了嘴,呆若木鸡了一下下,猛然反应过来,一下跳起,“大人冤枉啊!大人冤枉啊!阿素是在下的亲生女儿,南宫二公子是在下的女婿啊!虎毒尚且不食子,在下怎么会做那种事啊!”
他这一下反弹过度,让不少人大跌眼睛,虽然说的话句句在理,但是……怎么也不可能把现在这只拼命蹦达的田鸡和刚才那个一脸正气的书生联系起来。
垂下眼睛,上官暮细细琢磨起这个人进门前后的一言一行。将简单的事情复杂化,和将复杂的事情简单化,都是办案人员的大忌。那么,眼前的这个酒病缠身的男人,究竟是属于前一种还是属于后一种呢?
分心二用非常辛苦,但是上官神捕没有选择。从现在开始,他不但要紧紧盯住对方的言行举止,还要综合各种已知的、未知的、已经发生的和将要发生的情况加以抽丝剥茧。而有些自以为高明的人却还在不断制造多余的噪音来干扰他的思考。
“大胆!公堂之上,竟敢如此喧哗,左右,给我拖下去重打二十大板!”
“冤枉啊老爷,我没有啊老爷!”
“大人,您可……”
“给我狠狠地打!”
长发掩盖下的太阳穴上下鼓动着,上官暮却还是保持着平静冷然的表情。如果说傅神捕的利器之一是他那看似忠厚木讷毫无机心的外表,那么上官神捕就是极寒之地的冰海,单调无波的表象下隐藏着汹涌起伏的波涛。
他是个旁观者,也只能是旁观者。
那边的闹剧依然如火如荼地进行着,中年男子被打得哭爹喊娘,连连叫着冤枉,而县令似乎也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了,吩咐衙役停手,在清嗓子的同时技巧极为高超地又抽了下鼻子。
“你当年分明和吴素断绝了父女关系,如何又跑去与人沾亲带故!分明就是你见财起意,向南宫家敲诈不成,心生歹意把他们一家全部杀光!”
“冤枉啊老爷,小的再长一千个胆子也不敢去和南宫家作对啊,再说了,小人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哪里能杀人啊!”
“还敢狡辩,不动大刑,量你不招!来人啊……”
“青天大老爷在上,小人说的都是实情啊!当年阿素她寻死觅活的非要嫁给南宫二公子,我吴家世代,岂能让女儿给人家做小妾,小人生恨南宫家二公子勾引良家女子,奈何斗不过他,这才愤然与阿素断绝父女关系,可是小人事后便后悔了,那总是小人的亲生骨肉啊。可怜阿素一片孝心,知道老父的心意,那南宫二公子也指天誓日,保证决不因为阿素是妾就委屈了她,是以……呜呜,还不如当年铁了心不让她嫁啊!”
一席话说得痛心疾首,令在场所有人都为之动容,连那唯一应该不为所动的人也忍不住要咬牙切齿,分明是与当年一模一样的情节,只不过少了娘家呵护,就落得名声毁坏丈夫冷落的下场,真不知究竟该算成谁的责任。
“呜呜……”连刚才还一脸穷凶极恶的青天大老爷也泣不成声了,挥舞着宽大的袖口,“天下父母心,奈何遭此横祸。本官悲痛过度,不能自禁,今日退堂,明日再审。”
“威——武——”
这样也好,省得继续吵闹下去扰乱思路,上官暮按住腰间的新配剑,举步返回内堂,突然停住。
第三十三章
空气里,似有一缕朦胧的幽香。
遥远得不知该寻向何方。 
“谢长老。”
紫衣侍女放下手中的针线,毕恭毕敬地朝来人行了个万福。
“你走吧。”
侍女犹豫了一下。
“总要让他们姐弟见上最后一面。难道我还信不过吗?”
“奴婢不敢。”侍女甜甜地笑着,收了活计离开。
来人走进房间,四下环顾一番,来到床前。
“怎么,还要谢长老亲自来叫你才肯醒吗?”
“自然不敢,”床上那人紧闭的双眼倏地睁开,眼睛里写着浓浓的笑意,嘴巴越发地甜了,“早知道谢叔叔要来,小侄女一定扫榻相迎的。”
“扫榻相迎?就凭你现在这个样子?”来人挥手间,绑在粉衫女子身上的绳索尽数断去,女子一个鲤鱼打挺跳起身,笑嘻嘻地回道:“本来是不行的,但是谢叔叔要来,哪怕刀山火海也去得,区区绳子算得了什么?”
来人朗声大笑,拖着她就往外走。
“知道你这个小狐狸嘴甜,要是今天不顺了你的意,还不知道日后闹出什么天大的乱子。”
女子调皮地笑道:“这世上还有什么是谢叔叔办不成的呢?小侄女也只求叔叔卖个人情而已。”
“好大的人情啊,”那人拍了拍她的肩,“就照你说的,这世上没有我办不成的事,不要说一个人情,便是再加一个也使得。你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
女子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黄杨树下,白色的光影微微浮动。
“小暮!” 
一行车马缓缓靠近城门口。
“停下,都给我停下!我们要搜查奸细。”
“不可以通融吗?”清明柔和的嗓音从车内发出,守城的士兵愣了一下,坚决摇头。
“不行,这是皇命,走失了奸细是要掉脑袋的。”
车里的人吃吃地笑着,传出一阵蟋蟋蓑蓑的低语,士兵伸长了耳朵也没能听清楚,直觉得某个声音似乎在哪里听过。
“好吧,我们也不为难小哥了,”一只修长白皙的手自车内伸出,然后,几缕乌黑的发丝落下,露出一张明净秀雅的面庞,温柔地笑道,“就请小哥通传一声,沐王府沐霜,替父回京复皇命来了。”
江南的十二月还有些许绿意,黄河沿岸却已然草木不生。及至西凉一带,则千里冰雪。
是以当男子看到眼前的景象时,也禁不住恍惚了。
或白或黄的粗大岩石布满整个视野,一直延展到天涯尽头,西风卷着颗粒状的岩砾猛烈咆哮着,狂暴地切割着地表。其间零星散布着一些枯草和动物的骸骨。
类似的景观上官暮曾经非常熟悉,直到五年前,十五岁的少年告别独自居住了三年的草庐,拿着一把普普通通的剑,孤零零地走下了天山,一路往东南,再也没有回头。
“小暮!”
转身望去,越过枯死的高大树木,柔和的光影越来越浓重,轮廓逐渐分明,一别数日的女子缓缓走近,并没有向往常那样一见面就冲过来热情拥抱,而是停在身前几步的地方。
上官暮也说不清楚心里的失落究竟来自哪里,只是静静地看着。
“你……”瘦了。
没有说出这句话,或许是因为对方已经先一步开口。
“我要的不是引神香!”粉衫女子没有看他,而是冷着脸瞪旁边那名将全身隐藏在巨大斗篷下的人。
“但是子楚想见他,”那人转过身,“我以为你也想见。”
“够了!我不会让我的弟弟去那种地方!”
“这是为了你好。”毫无怒意的,身披斗篷的人悠然转身。
“我会自己去救子楚。”咬了咬牙,粉衫女子飞身跃出。
巨大的斗篷晃了一下,那人不以为意地低笑,朝上官暮一摆手。
风向变了,夹着一丝迷离难辨的香氛。
上官暮不自觉地闭上了眼,再睁开,已是白雪皑皑的荒原。
时间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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