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烟华》第80章


“君宁。”叶裳容慢慢抬起头,看着他。
她的眼睛里一片沉寂,既没有狂喜也没了愤怒。听过他的话,她心里所有的情绪都消失不见,只余下一股浓重的疲倦将她包裹起来。
“不,不要。”刘启文彷佛知道她想要说什么,神情愈发紧张。他甚至伸手将她搂进怀里,似乎不这样做她就会消失一样。
“这几天里我一直在想,如果死了就不会心痛了。”叶裳容看着他,从眼神到声音都一派平静,“我能支撑到现在,只是因为这种死法委实太难看。告诉我,如果你现在看到的是我的尸体,会做何感想?”
刘启文一震。
“我总觉得为了你,什么都可以做什么都可以放弃。到头来,原来你根本不需要我做任何事,甚至连陪在你身边,甚至连知道都是没有必要的。”叶裳容疲惫地看着他,“君宁,你让我觉得自己是个笑话。”
“不是的,灼然……”刘启文惶惑起来,想要解释却在她缓缓摇头之后停下来。
“你高估了我的坚强,也低估我的自尊和脆弱。”叶裳容伸手点在他的唇上,“别说话,我这七天里几乎就没睡过,我没有生气的力气,也没有跟你辩解的力气。”
她慢慢地,却也不容置疑地拉开他搂住她的手。
“灼然。”刘启文的声音里几乎带上了哀求。
“让我冷静一下。”叶裳容像往常一样替他整了整被子,然后起身。
“灼然,对不起。”刘启文拉住她的手,再一次重复。
而叶裳容,只是抽出了自己手,然后头也不回地朝门外走去。
“绿芷,该走——”马车上,叶裳容看着挑开车帘进来的丫头一愣,“绿萱?”
“公子说小姐此去扬州路途遥远,还是年纪大的妥帖些,所以把我和绿芷换了换。”绿萱拿着才收拾出来的包袱,一脸紧张地看着叶裳容。
叶裳容看了她好一会,却终于什么都没说,只敲了敲车门吩咐车夫,“走了,船不等人。”
绿萱松了口气,在叶裳容脚边坐下来。车夫吆喝一声打马起行,向码头一路走去。
盛夏
盛夏,扬州。
“啊?”茶馆里,青衫的客人说,“你连扬州书苑都不知道?”
“书苑?”白衫的客人说,“咱扬州什么时候多了个书苑?”
“也是,你出关跑货了嘛。你这一走大半年的,咱扬州可是出了个新鲜东西呢。”
“新鲜?书苑能有多新鲜,不就是个新开的学塾么。我又不认字,就算那里的夫子多本事我都不明白。”
“哪能是学塾啊。你听我说,这扬州书苑卖笔墨纸砚,卖书籍簿册,还做酒楼和客栈的生意。”
“这个很稀奇吗?”白衫客人嗤笑道,“不过一个门面做几门生意罢了。”
“你听我说下去啊。里面丫头小厮都清隽得很……”
“这……”白衫客人皱眉,“暗门子?”
“你这话到人家门口说说看,包管招来一顿好骂。”青衫客人彷佛明白他的想法,“人家做的是规矩生意,传说有人对个漂亮丫头说过几句便宜话,就被扔进大牢里去了呢。”
“啊?”白衫客人一呆,“还有这种事,这老板是什么来头?”
“叶诚大人的掌上明珠,叶家大小姐。”青衫客人言语中带上了些许洋洋得意。
“你早说叶家大小姐不就完了,害我想到什么暗门子。”白衫客人白他一眼,“叶大人可是出了名的好人,他的千金哪能做那种事。”
“这书苑,奇就奇在只做读书人的生意。迎客管事的问题答不上来,大门都不让进。”
白衫客人怔了会,“……倒也算是女承父业了。不过这样不得罪人吗?”
“这你就别瞎操心了。不说开张那日,大小姐请了县令大人过来坐镇。”青衫客人笑道,“短短两个月里,先荐了两个进去刺史府,又荐了一个到长安的什么衙门里。如今扬州上下的读书人,都把这书苑看成是一条通天的门路呢。”
“果然叶大人家的小姐不同一般……”
六月初开张的扬州书苑占地宽广。沿街的是书肆和笔墨铺子,大门里便是酒楼和客房,穿过几乎能用宽阔来形容的园子,一道白墙之后是主人家自用的地方。不过院门早就封死,平日里休说客人误入,就算主人家也不用这里出入。
充作正院的水榭里,叶裳容正斜倚在藤榻上闭目养神。
此处原是园子里的水榭,形制便不如一般正院那么规整。不过此间主人都不介意什么正偏了,横竖水榭既宽敞也漂亮,便将这里做了正房正院。
绿萱无声无息地走进水榭,看着藤榻上那人皱起了眉。
这两个月以来,看着叶裳容杀伐决断令行禁止的样子,绿萱终于明白为什么绿芷会在短短半年里就被她收了心。或许她也不得不承认,如果论起门第家世来她家三公子是高攀了。
但是同时,绿萱也实在不明白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她虽说顶了绿芷的身份,叶裳容却从不用她做事。绿萱对此倒毫不意外,却在叶裳容素日如常的行止里慌了神。她不仅没有忧愁伤心,却反而日见开朗明快,难道……
叶裳容似是听到脚步声,睁开眼睛瞥了绿萱一眼,“什么时辰了?”
罗衫轻薄,随着叶裳容起身的动作滑下肩膀,露出一片粉嫩的肌肤。她随手将衣衫拉起,手指搭在粉紫的镶边上愈发纤长细白起来。乌黑的额发下那双半睁的杏眼柔软而妩媚,粉嫩的嘴唇不脂而朱。
绿萱心里一紧,猛然跪在地上,“小姐!”
叶裳容一顿,侧了点身子过来,“怎么了,突然行这么大礼?”
绿萱讷讷,“听说……听说县令童大人来提亲了,是吗?”
叶裳容轻笑,“你也听说了?”
那语声中的轻快却令绿萱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竟然是真的。
如果她应下来,她家公子要怎么办?
“绿、绿萱斗胆,”她低下头,咬紧牙,“请小姐听我说一件往事。”绿萱不敢抬头,忙不迭地继续说道:“公子四岁时曾经偷跑出静园。我在凉亭找到公子时,他全身都是泥土和草叶,把一条丝帕紧紧抓在怀里很紧张地看着我。我把公子带回静园后才知道,原来老夫人与二公子刚在凉亭坐过。公子一直躲在树丛里偷看他们,直到所有人走了才敢去捡老夫人掉下来的帕子。”
叶裳容没有说话。
绿萱抬起头看着她,不止是声音连身体也开始发抖,“公子虽说是刘家正经的公子,却比牢犯还不如。坟地还能在清明的时候热闹一遭,静园简直比坟地更不如。只有在每个月总管来看公子的时候,公子才算有点人气,平日里简直就是……”
叶裳容眨了下眼,看向水榭外面,轻声说了句,“这些,他都没对我提过。”她语气轻柔得,几乎没有任何情绪。
“所以小姐,您不能怪公子对总管心软。”绿萱沉声。
刘启文,是把刘仲仁当作父亲来看的。
明明有家人,明明有母亲有哥哥却还把他一个人丢在静园等死。就算长大后的刘启文能明白那是为了他好的苦心,年幼时的他却不能。
希冀母爱,希冀得自于家人的温暖和亲情本是天经地义的事,然而年幼的刘启文即便只是走出静园,得到的也只是喝斥。
所以谁都不能怪责,他对刘仲仁心软。
叶裳容轻笑一声,“这一点算你说得通,然后呢?”
绿萱心里一紧。她自然知道,叶裳容不会不明白刘启文用她换了绿芷是什么意思。只是她生怕自己一个口拙坏了他的愿望。
只有绿萱明白,“失去”对几乎从未拥有过的刘启文,是一件多么恐怖的事。
“绿萱再斗胆,”她努力呼吸几次,才勉强平复了自己的紧张,“请问小姐,您真敢再看公子咽气一回吗?”
叶裳容一怔,突然转过眼去,没有答话。
那日叶裳容对刘启文说的话,绿萱在外面听见了。
“你低估了我的脆弱。”
低估了吗?
至少绿萱认为没有。
公子咳血,叶裳容失魂落魄地在屋子里一坐几个时辰。山上受伤那次她从将离那里回来,公子还没一句重话她却一睡就是三天。
且不说那回咳血是真的凶险,公子不过昏迷,她自己先哭晕过去。而后的七日里,至少有三回钱大夫说可能救不回来了。
说给她听?
这么一回回地连着晕,再好的人也垮了。
绿萱看着叶裳容避而不谈的样子,至少知道这个也算是圆过去了。但是最后,还有一点……
绿萱心下开始焦急起来。
“最后一条我替你说了吧。”
绿萱抬起头,略带几分茫然地看向叶裳容,看着她垂着眼,一脸的平静无波。
“他不过是还没有放弃让将离把我接手过去的想法。”叶裳容淡淡的,声音听不出一丝起伏,“他只怕我会为了他对将离做些什么,一旦酿成嫌隙他死之后将离就不会陪在我身边而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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