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歌行·一笑》第7章


垂着眼眸,支吾片刻后,小少女才绞着袖口,不自在地回道:“那个,我叫迟绾靥,你可以叫我阿迟。那个事,说来话长。”眼睛一直停留在袖口上,伶牙俐齿的小姑娘,刹那间变得讷讷,“我们找个安静点的地方吧。”因抿着唇去看婳姬,她整张面庞看上去有一种倔强。
婳姬到底不忍心为难于她:“那去我家吧。”
3。
低矮的院墙上,攀爬着一丛丛绿色的不知名的藤蔓植物,墙头被苍苔密密实实倾覆着,蹲着因年久零落长出的野草,有几株长势颇好,尖细狭长的叶子在风中一下一下地点头,瞌睡了般。
午后的阳光,从树枝的罅隙中零星漏下些许,明亮而温暖。树阴下,一壶清茶,两张并头的湘妃榻。
走了卫璃怀,来了阿迟。
婳姬换回了家常衣服,素白的裳,长发松松地用一支莹碧的簪子挽起来。素淡的色,素净的脸,眉尖的那抹倦色,似乎浓了一分。
阿迟拿手背交叠放在睁着的眼睛上方:“杀花台比试之事,因我而起。”
“其实,根本没有什么比试,爹爹也没打算选什么继承人。踏歌楼的新楼主,怎么可能是以这种不入流的手段选出来呢?”
“世人忙碌,皆为名利。爹爹只是想逗我开心,才以踏歌楼主之位为由头,折腰江湖英豪,现他们为名为利的丑态。”
婳姬瞠目而视,声线被惊诧拉细:“一诺千金重,他学那周幽王,千金赌一笑?!”
“我是他一手养大的,那些江湖人不过是不相干的,你说孰轻孰重?”阿迟冷笑,粉唇如樱,“至于周幽王么,江山美人的取舍,凭什么后世人嘲他骂他?与其羞花美人镇军心,一曲长恨,不如烽火狼烟戏诸侯,褒姒一笑。是你们这些愚人看不穿!”
婳姬心下咂舌,到底是祁荫养大的女儿,很有几分他的邪气清狂。能将戏弄江湖说得如此云淡风轻,假以时日,必将江湖搅得风云变幻。
阿迟敛了眉目间的清傲之气,眼含歉意,软声道:“不过,火烧酒肆,是个意外。爹爹怎么舍得让你身陷险境呢?”
“酒肆烧了就烧了,可以再建。”婳姬语现隐忧,“可祁荫轻慢的,是整个江湖,这事怕是不能善了了。”比之他以往的狂妄行径,此次,实在是过了。
“怎么了结,爹爹自有主张。”阿迟的眼神傲然而笃定,声音透露出似曾相识的光芒,“只要我们无事,这世上谁能困住爹爹呢?”
婳姬并不打算跟一个小少女讨论自己与她爹爹之间的事,索性转开话题:“那些江湖人还在搜捕你?”
阿迟扬起小下巴,神情骄傲极了:“这个你不用担心。我出门都会易容,连教我易容术的燕长生都承认我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哦。杀花盟按照上次我在画眉谷的样子,是永远找不到我的。再说,他们本意要找的也不是我,真捉到我了,不过是多了一个对付爹爹的筹码罢了。”
她的情绪忽然沮丧起来:“可惜爹爹从不易容,说那种不入流的把戏只能糊弄糊弄没眼力见儿的人。讨厌死了。”
太骄傲的人,最容易宁愿吃亏也不权宜行事。
“是挺讨厌的。”婳姬附和,“不过他说的也在理,你年纪还小,是要把功夫练扎实。”
“我那早逝的娘亲说,女儿家是用来疼的。我才不要成日做那些没趣的。”阿迟撅嘴道。
这种稚嫩娇憨的烂漫语调,婳姬到嘴的教诲生生住了口。很多东西旁人说再多,远没亲历顶用。她还小,还有时间慢慢成长。
“阮……论辈分该叫你声‘阮姨’,对着真人我可叫不出口。我唤你‘阮姐姐’可好?”她不待婳姬作答,滴溜着眼自顾道,“你这里还有空厢房,那你收留我几天好不好?爹爹现在被绊住了,我要为他好好保护你,再不能让你受委屈了。”
“我能自保。”婳姬婉拒。红颜知己,从来都是模糊暧昧的存在。从今而后,能与祁荫撇清多少,尽量而为。
小少女警觉瞪视的样子犹如一只被踩了尾巴竖起毛的猫:“你嫌弃我?我上次被擒,是因为那个劳什子杀花盟人多,双拳难敌四手。我武功很好的。”
阿迟鼓着一张包子脸的模样很可爱,婳姬失笑:“我没有这个意思。”
“你就是这个意思。”
“真的我没有。”
“那收留我。不答应就是嫌弃。”
“……”
“你就是嫌弃!”
“……”
“你看你嫌弃了吧?”
“……”
婳姬对付胡搅蛮缠的方法,从来只有一招,就是无招胜有招——
她自顾自地喝茶,假寐,晒太阳。
、孤城万仞山
1。
阿迟是真的想为祁荫把婳姬留在身边。
“我见过你的画像,爹爹书房有许多,恬淡的,浅笑的,笑得眉眼弯弯的,讲话时虎着脸的,眉飞色舞的,懒懒歪在一边出神的,各种样子的你。”她掰着手指数,眼神很亮,仿佛要看进人心里去,“不过他说他画得不好,失之神韵。”
“唔,是么?”她支肘靠在在榻上,另一手执壶斟茶水,闻言只微微一笑,“竟不知祁荫善画呢。”
阿迟的声音明显低落下去:“你真的不太了解他。”
婳姬沉默,唇角仍保持着轻扬的微澜弧度。
她和他,临风把酒,谈天说地,甚欢。她也确实不曾细心去看顾过他的生活细节,便是他背后的那些惊世举止,也是从江湖酒客的口中不经意听说的。
痴长十年的骄傲,卫氏成长起来的矜持含蓄,平淡生活中学会的深思权衡,不允许她向一个成长经历简单的小少女吐露心怀。
然而这种回避行为,恼了还不懂得掩饰的阿迟:“爹爹他配你,难不成会辱没了你?五年了,难道你没有心吗?”她霍地坐起身,“我已经及笄了,不是小孩子了。你若无心,不方便与爹爹直说的,只管说与我,我来做那恶人。”
婳姬的眼睛里充盈着宽容与欣赏,凝聚成一层清浅的笑意:“你很纯稚,也很聪明。如果单遇见你,我一定很乐意多个小朋友。”
“……谢谢。”做出的恶形恶状没有如愿激怒她,却换来赞赏,阿迟不自在地红了脸。
婳姬躺下去,目光落在头顶婆娑的树影上:“不过,有些事情,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会换个想法了。”
“换个想法?其实是丢失了最初的自己吧?”阿迟歪头看她,表情纯真,口头却是一点也不客气。
奈何婳姬并不恼,还颇赞同地颔首:“可以这样说。人活得越久,畏惧的东西越多。”
阿迟气结。
婳姬看了她一眼,倦色盈盈眉尖:“要有所得,付出代价,这是应该的。这并不是什么难堪的事。等你长大了就懂了。”
阿迟纯净的眼瞳里映出深深浅浅的阴翳阳光。
她不解:“爹爹他真心待你,只要你也喜欢他,不就行了吗?”
“不。他的生活,浪迹江湖,我过不惯,我的生活,平淡琐碎,必留他不住。太委曲求全,必两败俱伤。”婳姬低声叹息,仿佛眉尖的倦色浸透在声音里,晕染了开来。
“怎么会留不住、过不惯呢?”阿迟疑惑,继而黯然,“大概是没有爱上他吧,所以不愿意去尝试。”
风过,轻拂绿叶,掀动裙角,梳理得婳姬心间一动。
她寻思着,也许有的话经由阿迟这亲近之人的嘴说出来,祁荫应该会听得进去些,便道:“祁荫那样洒脱不羁的人,却为我花那么多心思,我只是一介寻常女子,自然亦曾心动过。我早年的夫君,也是许多人眼里的良人,最后还是各自东西流。也可以说是怕了,输不起了,考量多了,再不可能像以前那样毫无保留地付出那么多了。”
婳姬这般年纪的孤身女子,阿迟也曾费心思琢磨过,一心认为祁荫上心的女子必然是世间少有的奇女子,不曾想竟有被夫家休弃的遭遇,不由直愣愣地盯着婳姬。
她只做不知,摊开掌心蜿蜒曲折的脉络:“我已经不是会把心掏出来的少女了。我贪念恬静安宁,自问跟不上他的脚步,勉强追上去,会很累。我不会苛待自己,如果没有可以相扶持一生的人,我宁愿就这样孑然一身。”
“也许他愿意为你停留呢?”阿迟反诘。
“他的停留,几个月,还是几年?”婳姬一哂,眼神苍凉,透出些许冷艳之色,若冰霜胜桃李,“我知道,祁荫他一直在等,等一个敢赌上一生、能与他并肩的女子。可是他高看了我。十年前的我一定会义无反顾随他走,可是如今这个断翅的我,庸俗散漫,断无可能。”
阿迟怔怔地看着婳姬的眼睛,失了魂魄般。那眼底的歉疚和遗憾很认真。她曾经在另一个人的眼睛见过,一个叫做庄景的少年。
那个男人也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说:“阿迟,你真的是很好很好,我承认我心动过。可我已经有相忆了,我不能割舍她,她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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