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歌行·一笑》第10章


阿迟走得匆忙,米缸里的米将尽。婳姬窝在斗室之中憋闷得慌,正好借了这个由头出门转悠。
她抱着米袋往回走,忽地听得前方传来一个鲁直的声音:“这卫璃怀好气魄,一大串西泠卫氏的暗者跟在屁股后面等着放冷箭,一大帮人拥着卫氏族长坐镇台下,他还敢上武林大会的擂台,还挑了秣陵顾三公子的场子。”
婳姬闻声抬眼望去,右前方一人劲装佩刀,身形魁梧,铁塔般,另一人儒衫折扇,骨架修韧清秀,较前者略矮上小半个头。估计是刚从武林大会上出来。
另一个声音较前者低哑,“嘿嘿”一笑接话道:“兄弟阋墙自古有,再精彩也是一家斗,忒没意思了!倒是那踏歌楼主,挑的可是全武林的场子,那些老头子脸可当场都青了。”
婳姬耳中听得明白,不由凝神细听,跟在那二人身后。于是脚下便岔了道。
“我听见的时候还想骂娘呢,难怪老一辈的人脸上挂不住。谁想得到扬名武林几十年的天下第一楼,居然是个欺人的空壳子?!你说他掩着这秘密过一辈子就算了,还非得在武林大会上昭告天下,这武林第一人还真跟咱们这些无名之辈的想法不一样。”
“踏歌楼主的古怪狷狂是出了名的,专干拂人面子的事儿。不过我要也是天下第一人,我还用得着顾谁啊,只管自己快意就好了。”那人摆弄着手上折扇道,“话说他高台上那句‘一人一剑逍遥,无门无派自在,谁能拘我?’风采真是无人能及啊!”
“把你那破纸扇子收起来,晃得我眼花。”
“我这叫斯文儒雅,江湖多莽汉,侠女们才
会对我青眼有加。你这种活了三十多年跟女人讲话还会脸红的人不会懂。”侧过来的那半张脸姣好若静女,轮廓还颇为青涩,却分明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
那少年仍自顾自摇着扇子:“杀花盟的那个闵卓逼出了祁荫的惊天秘密,现在是名声大噪了,我听见好多老头子都夸他思谋缜密呢。”
“那姓闵的看着也邪门得很。江湖人有恩有仇就该刀剑招呼才痛快,学那些奸商的精样把武林搞得乌烟瘴气算个什么事儿!”
“光长个子不长脑子,怪不得十多年也没混出个名头来。那姓闵的现在可要熬出头了,没看见他的排场可不比那些大门派的小吗?”
“死小子,有这么跟师兄说话的吗?”那汉子一掌拍在少年头上,疼得他龇牙咧嘴地往斜后方跳开。
少年那一跳,步幅颇大,婳姬便暴露在他的视线中。她也被他们的举动吓了一跳,三人面面相觑。
心念电转间,她把米袋往地上一扔,气沉丹田,竖眉叉腰叱道:“没见抱着东西呢,你这样蹦来蹦去的,把我撞了怎么办?!别以为你长得比小姑娘还漂亮,老娘就不跟你计较!”
先前还言语跳脱的少年霎时也红了脸,仿佛一个手重胭脂抹多了,不知气恼多还是羞愤多。那鲁大汉捡起地上的米袋递给婳姬,也红着脸讷讷道歉:“大妹子别生气,我家小兄弟不是故意的。”还特意避身让道,“你先走。”
婳姬冷着脸接过米袋,扬长而去。拐过一条街,摊开手心,都是湿漉漉的汗迹,不由长舒一口气。
、一阕长亭暮(终)
1。
白日里听见的消息令婳姬辗转难眠,直至近五更天才有了点睡意,朦胧间听见狗吠声一路从巷口延伸进来,在寂静的凌晨里显得聒噪不安。倦极而眠,直睡到日上三竿起。
到得庭院,却看见阿迟缩着肩坐在门槛上,包袱胡乱扔在地上。
婳姬将包袱拾起放在石桌上:“我听说了祁荫的事,你不要太过担心。”
“年纪一大把的人了,谁要担心他?”阿迟口中倔强,眼中却开始微微刺痛,下意识扬起头来,“他以前总跟我说,心中在意了,就是羁绊,再不能随性。可见他养我十几年,也是不在意的,否则怎会不知道我也要伤心难过的?”声音颇为响亮,也不知是说与谁听。
“他虽然狂妄,可不见得要搭上性命,想必是有应对之法的。”
曾几何时,那个言笑宴宴的小少女也说过相似的话,眼神笃定而骄傲。
“我……我自然是信他的。可是……”刘海覆盖的阴影里,阿迟的眼氤氲了水光,嗓音力持平稳,“他这次亲手切掉这颗隐伏的脓疮,是因为他要给我一个干净的踏歌楼。踏歌一派代代单传,爹爹以前总嫌我武功学得不扎实,说他要找个资质上佳的徒弟来继承衣钵,我就信以为真。”
“他昨天单骑赴会,告诫闵卓撤回人手,否则就要大开杀戒。闵卓从揽了杀花盟主事之位后,一直在背地里调查他,早就对他背后的势力有所怀疑,正好借机在群雄面前对峙。可他倒好,众目睽睽之下,一句辩白也无,反而掷地有声地说什么‘不是我失约让你们沦为笑柄,而是你们向往的一直都是一场自己做的白日大梦’,气得那些花白了头发的老头子脸青得跟中毒了一样。”
祁荫横剑踏歌,睥睨全场,尽现桀骜狂态——
“一人一剑逍遥,无门无派自在,谁能拘我?”
刀光剑影,裂裳血伤,末路豪气,恣意挥洒。
婳姬默然,那样将江湖颜面扫落于地的一席话,也只有祁荫才能气势凛然地说出来。
“你们碰面了吗?”
“我追出三十里路才追上。他逼我行拜师礼,将楼主之位传于我,还要我发誓不去找他。”阿迟的脸色不大好,鬓发有些松散,双目泛着血丝,神情颇有几分凝重。
“回去路上,我发觉自己被跟踪了。那三个人误打误撞看见我与爹爹见面,便想捉了我向杀花盟领功。我无法,只好下了杀手。”她的脸色灰败下去,短短的三句话,仿佛抽走了全身力气,整个人如同青天白日里的一抹游魂,苍白、死寂。
婳姬忽然间觉得自己失去了言语的力量。她少时被护得太好,流落江湖手上也不曾沾过人命,一时间找不到贴切的语言来纾解阿迟恐慌与厌弃的情绪。
泪水开始挣脱束缚啪嗒啪嗒往下掉,在地上溅出几滴水迹,那个小少女伸手蒙住脸,蹲在地上呜呜哭起来。
她把头埋到胳膊中圈起来,带着鼻音道:“原来杀人的感觉一点都不像切菜,菜不会睁着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瞪我,也不会有腥热粘腻的东西溅到脸上衣服上呢。”
婳姬站在明晃晃的阳光下,看着十六岁的女孩缩成一团,哭得肩膀一抽一抽的,背脊伶仃,浅浅细细的呜咽声萦绕在澄碧的天幕下,镌刻下悲伤的年少印记。
2。
踏歌楼为空门派之事在武林大会上宣扬开来。一时间口诛笔伐纷涌而至,歪门邪道武林败类等词汇纷纷向祁荫身上招呼而去。江湖暗涌层层,黑云催压。
各大门派从洛河事件的自恃身份旁观审度,到如今谈及时深切谴责。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楼塌。
一些小门派和独行客就不用顾及那么多了,赞他狂妄无双的有之,骂他欺世盗名的更多。嬉笑怒骂,百态并现。
总而言之,全江湖都忙于去戳祁荫的脊梁骨了。
武林大会结束,门派武功的排行既定,以四世家为首的武林大派也达成了共识:击杀祁荫,挽回武林颜面。
听说武林大会结束的当天,便有许多急功近利的人要求加入杀花盟,追击祁荫。四大世家也派遣了部分弟子出面,协助处理此事。
这样的处境,一般人会选择离开中土,逃脱追杀。可是那个人是祁荫,行事乖张心性桀骜的祁荫,肯定不会愿意灰头土脸地逃避,不知道又会做出什么惊人之举。
关乎祁荫的去向,各种声音纷纷冒出来,真假虚实,犹如雾里看花,穿行其中,兜头蒙了一脑袋湿漉漉的雾水。在各方人马揣度之时,这位不安分的主儿却一下子在江湖上彻底销声匿迹了。
愤怒积攒到最高点,却无处着力。连一个衣角都没捞到,那个人就衣衫振振不知何处去了。什么声名狼藉一败涂地,不过是空谈妄想。什么击杀祁荫什么挽回颜面,纷纷幻化为泡影痴梦。
最初的几天,阿迟总在半夜被噩梦惊醒,然后辗转不能入眠,守候着天光一寸寸地覆盖黑暗。于是婳姬便看见她整天顶着一张憔悴的脸在庭院里踱来踱去,时不时引颈长叹,声声烦忧。
然而这种情况愈演愈烈,天气渐渐炎热起来,阿迟常常赤足散发在夜半的庭院里走来走去。动静森然,婳姬熬了三天,终于也苍白着脸在屋子里飘忽起来。
阿迟愧然,收拾了包袱辞行。婳姬要求同行。
她赧然一笑:“江湖人若太贪安逸,会失去走下去的勇气的。我终归是要走上这条路的,趁着年轻胆大孤勇犹存,早点攒些道行。你不用担心。”
“当初是谁说可以护我来着?”婳姬深吸一口气,尽量把表情归位到严肃诚挚,“这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