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恨》第36章


他此时其状若疯,无人敢拦,便是春狄也拦他不住,却有一人扑到昙衣的棺木之上,以身相护,坚不许他开棺。
昙衣的那位奶娘护在棺木之前,满是恨意的看着尹千阳。无论这位尹国的国主在昙衣的灵前表现的多么悲痛欲绝,甚至恸心之下,还吐了一大口血,奶娘也依旧没有丝毫动容,心中对这个男人起不了一丝同情之意,只觉得这一切都是他的报应,谁让他辜负了她的昙衣公主,无论平日再怎么宠她爱她,却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不肯回到她身边,连她最后一个心愿都不肯满足她。
如果他那时肯快马加鞭的赶回来,也许她的昙衣公主就不会在绝望之下,明知每日喝的药里被人动了手脚,却仍是饮下了那碗汤药。
奶娘又想起那一日的情形,昙衣听完他的传信之后,自嘲般的笑道:“他果然是不肯回来的,什么要为了我攻下温国,其实为的只不过是他自己的霸业罢了。”说完,她便拿起了小几上的那碗汤药。
“公主,”奶娘忍不住出声阻止,“公主,您明知这药里被人动了手脚,只会让您的身子更加虚弱,您,您这又是何苦啊!”
昙衣捧着那碗药,轻声道:“奶娘,我只是有些累了,每日挣扎在复仇与虚幻的温情之间,我甚至怕如果我再这么活下去,有一天我甚至会忘了要去复仇。我曾经想给他一个机会,也给我自己一个机会,好让我忘了这仇恨,可惜,他选择的并不是我,而是他的江山。”
她的语调仍是平淡无波,奶娘却知道她心中已是失望到了极点,不由心中酸楚无限。从昙衣一出生起,她便是她的奶娘,无论她是纪国不受宠的四公主,被许王打入冷宫的侧室夫人,还是如今被尹千阳宠爱了十年的女子,这一路行来,她和她的小公主,始终相依为命,她一生无子无女,早将昙衣视作自己的亲生孩子一般,如何能见她这样故意戕害自己的身子,上前来便想将那碗药端走。
昙衣也并不躲闪,只是目光沉静地看着她的奶娘,“奶娘,这些年,你始终伴在我身边,我过的有多苦,再没有人比你更清楚了,你若是当真为了我好,舍不得我受罪,就让我把这碗药喝了吧,人死了,也就什么都解脱了。”
的确再没有人会比奶娘更懂昙衣心中到底有多苦,所以她不再阻止,眼睁睁看着昙衣又拿出一个小瓶,朝那碗汤药中倒了些黑色的粉末进去。
“她们虽然在这药中动了手脚,可是只是药物相克产生的毒性见效太慢,只怕等尹千阳打胜回来了我还活着,我可不想再见到他了,所以倒不如我再帮她们加点儿东西,这样我既能死的快一点,到时候也方便当做是她们毒害我的证据。”昙衣说完,仰首便将那碗药一饮而尽。
看着奶娘满是泪痕的苍老容颜,她歉疚道:“奶娘,我这一生最对不住的就是你了,从小你跟着我,随我一道不知吃了多少苦,好容易过了十年的平安岁月,我却,却再也熬不下去了。”
不知是药性开始发作,还是心中痛苦已极,昙衣只觉心中一阵绞痛,她捂住心口,在心里黯然道:“只要你回来,只要能见你最后一面,什么国仇家恨,我统统都可以不去理会,你做的一切我都可以原谅,只求能让我见你最后一面。可是你为什么不回来呢?”
她有许多的话都不曾对他说过,这一刻她多想可以当着他的面将这几句痛痛快快的说出来,可是,她仍然只能将它们默默地埋藏在心里,从此后永远的埋葬在心里。
她拿出一方素绢递给奶娘道:“我死后,立刻入棺,不要再让尹千阳看我一眼,既然他不愿赶回来见我最后一面,那么即使我死了我也不愿再与他相见。还有,务必要让他知道是谁下毒害了我,一定要让他将琅夫人除去,否则,这个女人只要还在这世上一日,我的煦儿就多一分危险。”
那位琅夫人,实在是个人物,明明和瑾姬夫人一道被关在梓宫之中不得外出,然而眼看十年过去了,却仍是能在昙衣的药里和小公子的点心中做下手脚。难怪她的昙衣公主拼着自己的命不要,为了儿子的性命安危,也要将她除掉。
因为有了昙衣的临终之命,奶娘拼死也没有让尹千阳开棺见昙衣最后一面,在哭诉完了昙衣是被何人毒害之后,自刎于昙衣的棺前,如愿以偿的陪葬在昙衣的身边。
琅夫人也如昙衣所愿的被尹千阳一杯毒酒赐死,瑾姬夫人则被永远的幽禁于梓宫之中,无论何等重大的祭典都再不许出宫门一步,也不能再和她的儿子尹暄相见。
相较于他们的主君痛失所爱的悲痛而言,尹国的文武大臣们反倒是松了一口气,虽然这十年来,尹国并未被这个亡国祸水所祸害,反倒在尹千阳的治理征战之下更为强盛,但她毕竟是个不祥之人,如今这红颜祸水终于逝去,对于尹国而言,实是福音。
然而此时的他们无论再怎么足智多谋,高瞻远瞩,都不会想到这位昙衣夫人的死和她留给尹千阳的遗言最后竟会导致那样可怕的后果。
当尹千阳因为心伤昙衣之死,病了半年,终于重新振作,再度领兵出征之时,迎接他的再也不是节节胜利,而是一个和他旗鼓相当,拦住他东进去路的强大敌手。
而这个对手不是别人,正是沈国国主沈夜寒。这些年来,沈国也在沈夜寒的治理下蒸蒸日上,强大昌盛,只是沈夜寒即使出兵他国,也从不曾和尹千阳相争,阻了他东进的路。然而自从昙衣死后,但凡尹千阳再想挥师东进镐京,沈夜寒必定会发兵拦截。
这二人均是不世出的人才,一时棋逢对手,将遇良才,攻防之下,虽是互有胜负,但是尹千阳却再难东进一步。
正当尹千阳对外困于和沈国相争时,他的两个儿子也在国中闹了起来。他本就喜爱昙衣所生的幼子,更因为昙衣的那一方遗言,他对幼子更是偏爱,总是带在身边亲自教养。长子虽为世子,见到他的次数却少得可怜,又连母亲的面也不得见,长此以往,自然对老父心生怨望,对幼弟心生嫉恨。在数次欺凌幼弟被君父训斥之后,甚至打算起兵谋逆。
尹千阳将他击败生擒后,立时便废去他的世子之位,改立幼子尹煦为尹国世子。群臣虽然觉得废长立幼于礼不合,但一则长子尹暄确是犯了大逆不道之罪,二则比起性情暴躁的长子来说,自小在尹千阳身边长大的幼子尹煦的确更有才具,也更为出色。
虽然尹煦是那位祸水所生之子,然则尹千阳却再也没有别的儿子了,甚至就连那位长子,也在被废的当晚自尽身死,如今,尹千阳便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了。
在得知唯一的儿子起兵谋逆不成,反自杀身死的消息,幽闭在梓宫的瑾姬夫人再也支持不住,重病在床。垂危之际,她希望能再见她的夫君,尹千阳一面。
当尹千阳听完春狄的请求之后,默然半晌,还是起身去了他已有十数年不曾再踏足过的梓宫。
看着榻上那个被重病折磨得憔悴支离的苍老女子,一向□□的他也不由得有些心软,甚至顺从了瑾姬最后的心愿,将她抱在怀里。
他只觉得心中沉痛莫名,他最爱的女子他没能见她最后一面,没能实现她最后的心愿,却是这个他不爱的女子在一生的最后时刻得偿所愿。
瑾姬是在尹千阳的怀里含笑而逝的,临终前,她喃喃自语:“镐京,我看到镐京了,姑母,我们终于可以回到镐京了,主君他,他已经把镐京打下来了,我们这就回家去,回家去……”
尹千阳长叹一声,他和这位原配夫人再是怨偶,却是都有一个心心念念的地方,那便是镐京。瑾姬希望能重返故土,他则希望能够陈兵镐京城下,会盟诸侯,成就一方霸业。
瑾姬最终没能重回镐京,而他若想实现他的宏图霸业,便不能再拖了,他的身体也不容许他再这样和沈夜寒耗下去。
他再次亲率国中精兵五万,挥师东进,当沈夜寒又来陈兵相阻时,他命人送了一封书信,约沈夜寒明日两军阵前单骑约谈。
第二日,两人在千军万马面前缓缓单骑行到战场中间,对面相见,竟然一时无语。
良久,尹千阳才道:“夜寒贤弟,我一直都不明白,为何你一定要阻我东进之路。”
沈夜寒眼中神色复杂,也是良久才道:“因为这是你毕生最大的心愿。”
尹千阳轻叹一声,“果然知我者,唯你而已,这不但是我毕生之愿,也是我此生最后一个心愿。”
“所以,我就偏不让你如愿!”
“为何?”尹千阳实在是想不出沈夜寒到底为何要这样刁难他。
“为了昙衣,那些年我一直以为你是真心待她好的,可谁知你连她最后的心愿都不愿满足她,宁肯继续打你的仗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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