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外传》第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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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回过身来,眼角微挑,缓缓地凑近来,“我努力这么久才要到手的东西,你一来,便要拱手相送。齐香,你当真是好本事。”
我压了心绪,冷笑道,“没你本事。要比心计,比手段,我与公主殿下差得远了。我将师傅视作我最亲近的人,若不是你设计毒害他,我断然不会来东土。你说你喜欢楼西月,背地里却害死他三叔,你的喜欢值了几斤几两?”
怜姬轻嗤一声,“你不要忘了,不是我背地里害死他三叔。是我和你,一起杀死了楼昭。最后那方毒药,全是你配出来的,不是么?玉罗门守备森严,没有你,楼西月怎么会那样轻易就信了。”
我以手撑着案角,心口突得抽紧,似压了巨石一般窒息难受,勉力道,“好,公主殿下费劲心思就是想让我不好过罢。我就承了你的意思,我告诉你齐笑,不论是做帝姬也好、要我的命也罢,我一定会医好我师傅。比心狠,我比不上你。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亲近的人受苦,横竖我已经中了毒,也是个将死之人。你有什么怨恨一并加上来吧。”
怜姬挑起眼角看了我一眼,默了片刻,再道,“呵,不要说得这样好听。方才你没听帝君说么,他要立你做帝姬,整个大薛国唾手可得,我倒是想看看,你当了帝姬,还怎么和楼西月卿卿我我?”
她倾身过来,缓缓低语,“楼西月想以獬豸白玉与帝君换狼毒的解药。他知晓你的身世,千般不愿你入宫做公主,费尽心力想将你护住,当真是深情得很。倘是他知道你为了给夏景南找解药,宁愿继位,与他从此天涯相隔,不知道会作何想?”
我顿了一顿,问道,“他现在在哪?”
怜姬拂了拂衣襟,往殿外迈步,“你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
我额角疼得厉害,扶着桌案走了几步,喉头溢出一丝腥甜,眼前一黯,竟是昏睡过去。
我好像做了个梦。
团团白雾笼了沉沉暮霭,窗棱外开了三两桃花,斜伸出来一枝,春/色盎然。
有人以手背在我颊上探了探,低声道:“怎么这样凉?
撑起眼往四周瞧了瞧,朦胧中能见着一个公子着了青衫,面容清俊,好似是楼西月。
他手中执了碗汤药,一点一点替我渡药,袖口间有淡淡的馝兰沉香。
尔后将我揽入怀中,轻声道:“这样会不会好些?”
过了些时辰,有人推门而入,好似怔了怔,道:“七公子,你将百玉髓拿出来救人,眼下老爷失了宝贝,盛怒,府中大乱,赶紧回去看看吧。”
楼西月掩口咳了两声。
额上似被什么轻轻碰了一下,耳畔响起他低低的一声:“晚些时候,我再来看你。”
尔后,梦境变幻,翩扬的柳枝后头,齐笑捂着肚子咯咯地笑,她笑得眼角染了泪花,与我道:“姐姐,你欠我的,我要一桩桩讨回来。”
醒来之时,额角渗了一层冷汗,枕帕濡湿了一片。
我倚在榻上,想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理清楚,却是怎么也顺不了。
唯有一件事,四平八稳是清清楚楚。这便是,我定是要搅在这出宫廷斗争里头,不得自拔了。
我起身含了口茶水,出门寻了卓商去找帝君。
一夜之间,黑白整个调换,不问个透彻明白,我简直要含冤而死。
帝君精神不济,撑着额角坐在书案边,拢着眉头打量卷轴上的画中人。
堂而皇之地打听这桩皇室秘闻可能有点难度,我思量了许久,捡了个委婉动人的方式,“帝君,今日天气尚好。开春之际,百废待兴。鸟鹊还巢,万物生长。姹紫嫣红,妻妾成群。”
帝君顿了顿,抬首看我,“不如,你陪寡人去后花园走走吧。”
我说,“其实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问道,“你什么意思?”
我说,“我是想向帝君打听那桩关于我爹娘的皇室秘闻。”
他揉了揉额角,叹了口气,起身往殿外走去。
我与他一道在花园中散步,簇簇牡丹开得娇艳。
二十年前的这桩旧事被提了起来。
月姬彼时是薛国的帝姬,正统的皇室血脉出身,生辰之日,五星连珠、紫云腾驾、日月齐辉。占卜师预言此女子必能翻云覆雨,将大薛国引向世纪之巅。
现在我们回过头来看这段腥风血雨,大约只能得出这么一个结论:不论是支摊画符的道士,还是朝堂之上的占卜师,算命的都不靠谱。
月姬自小就肩负起治国大业的重任,抛开皮相来说,她与寻常的帝王无异,自幼读些经韬纬略,两国交战之时,也曾挂帅西征。
月姬十七岁那一年,在战场上初遇晋朗。两军陈兵西山埠,晋字旗在北风里猎猎作响。
彼时晋朗还没有那样响的名声,一袭赤色战袍跨坐在黑色的血汗宝马之上,气度不凡,眸中映的是苍茫战场上的飞沙走石。
主将叫阵,月姬虽是习武之人,依旧敌不过执长刀的晋朗。
她的头盔撂落在地,黄沙掩住的雪白面颊上多了一道刀痕。晋朗那把红缨宝刀硬生生停在她的脖颈处,他收了刀,眸色一凝,淡道:“东土莫不是没了将相之才?派个女子上战场。”
西山埠一战,除了被晋朗撂下的头盔外,还在她脸上留了道刀疤。
尔后,便是长达两年的混战。
薛国不敌,万般无奈之下,送月姬往离国和亲以示和好。
和亲对象,便是已然战果累累的晋大将军。
和亲过程一波三折。
帝姬的车队缓缓驶入离国境内,有位着青衫的公子,驾着白马,在道边等着她。
因得月姬颊边有道疤痕,薛国唯恐男方看了她的模样毁婚,故而叮嘱她一直以面纱示人,不到洞房的时候不得摘下。
她将车帘撩开来一点,看了看马上的公子。
他面容清俊,翩翩风度地含笑与旁人说些什么。一般人都以为赫赫有名的战神晋朗长得比较魁梧,却不想是个丰神俊朗的文人模样。月姬心中浮起一丝惊喜。
当然,她的惊喜完全来自于她的误解。
因为晋朗心中已有意中人,对这门亲事不甚满意,便遣了旁人来接她。这个驾马迎她的公子,不是晋朗,是楼昭。
可能薛国在送走月姬之后,突然领悟到当年占卜师说她是个福星高照之人。
于是刚走了两步,便勒令将月姬带回来,单方面毁约。此举惹恼了离国,皇上感觉自己被调戏了,怒不可遏。月姬的车队还在交界之处徘徊,两国又打了起来。
这场战事很惨烈。
中间发生了什么无从追溯,只知道此战结束之后,楼昭身边多了个叫阿昭的姑娘,月姬再没回国。
之后,便如彼时严白所述:一次胜战后的酒宴上,楼昭将阿昭献给了晋朗;再是雁门郡之战,晋朗战死,阿昭殉情。
帝君刻意在核心的情节上简单带过,让我觉得许多细节都有待推敲,这样模棱两可的细节太多,以致于我想深入推敲,但不知道先敲哪一个。
我问道:“晋朗之死,是因为楼昭出兵相援太迟,还是另有隐情?”
帝君将目光放在庭角的一株蔷薇上,良久,叹了一声,“怜姬说得对,寡人确是捅了她一刀。”
我本想再深究下去。
帝君扶住额角,不掩倦色,“此事已过去甚久,寡人不想再提。”
有宫人走近来,行礼道:“陛下,您安置在北苑的那位客人,请求觐见。”
帝君摆了摆手,示意道:“领他过来。”
他沉吟了片刻,问我道:“昨日寡人与你提的条件,你想清楚了么?”
我顿了顿,道:“倘是我做了帝姬,陛下便会授以我狼毒的解药么?”
帝君点头道:“寡人绝不食言。”
[五三]流沙暗(四)
楼西月静静地看着我,蔷薇开在他袍袂边,云际染了烟绯。
我自袖管里将他那柄扇子拿出来,递过去,“你的桃花扇落在客栈里。”
他微怔,收了扇子低声问:“你心意已经定了,是么?”
我别开脸,喉头似哽了什么话,重重地压在心尖上。
楼西月走至我眼前,指尖挑起我的下巴,直直地看着我,“不论我做什么,都没有用,嗯?”
我一僵,抬首看着他,良久之后,听到自己低声说,“是。”
声音这样轻,轻得让我希望他听不到。
他似顿了顿,再道:“齐香,你原先也说过,世间万物,相生相克。我陪你去找,东土也好、北疆也罢、西域也可以,总是能将解药找出来。”
我后退了一步,轻声道:“我不知道我师傅能撑多久?解药就在眼前……我不想等了。”
楼西月默了片刻,沉声道:“一点回旋余地也没有?”
我说不出话来,每一个字都那样重,只能抬眼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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