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娘》第2章


我感激县太爷异于常人的选美眼光,他乃正宗的好色之徒,霸占过不少良家女子,玷污后就抛弃,县里人畏之如虎狼。形势有变,我开始顾虑起自家清白来,所幸他未对我动邪念。
以前乔家上上下下都说我美得让人不敢与我目光相对,闭月羞花的赞誉都减损了我的容貌。这种奉承,我不以为然;流落到异乡后,我听到的全是藐视之词,句句狠揭我的丑。这种品评,我默认了,尽管难以接受。
我经过一双双眼睛的考究端详,被一级级的往上面送。一路上,妄图窥视或者侵犯我的人不计其数,见过我的大呼天仙下凡,其他看热闹的人应该没听说过以讹传讹的古训,在岸边伸长了脖子远眺。我迎风站在船头上,任凭长风灌进袖口,扬起衣襟,吹散私人恩怨,独余震撼。
江中的景象广阔辽远,浪头拍来,云气一簇簇堆在天边,天马猛兽般缓慢移动着,江水把茫茫苍穹纳入到自己里面,在天水交界处拉出一条银线,落日彤红,渲染出一片血色黄昏。极目望去,船只在靠近无尽的光明。
我不忍看那些想要一睹我“芳容”的人相互推挤踩踏坠入江中的惨象,即便再闷,也不敢出来透透气。
在我入了尚书的贵眼,褪净衣衫,卷在席子里,被人扛进尚书府邸时,才认清自己确实艳冠群芳。这些人众星拱月一般捧着我,像护送贵妃一样伺候着我,皆是因了我的容颜。多少人垂涎这存在一时、飘渺半生的美貌。它带给我的又是什么呢?是用世人所不齿的方式拿到世人渴望得到的富贵荣华。年华易逝,容颜易老,它又将带给我什么?被遗弃的命运,亦或是支撑起菊花般开满皱纹的脸讲不复存在的风华给别人听?容貌赐予我的,喜远大于忧至少它可以将一个阶下囚的女儿送进尚书的罗帐,我很知足,所以可以忍受尚书大我二三十载。
作为六部之首,他的权力应该能给我我想要的东西,我不以也不能以这样的买卖交换为耻。
房中尚无人,我拉开锦被遮住自己,又起身翻出他的一件衣衫套上。静静地坐在床边,目送日落,等待夜至。
上灯十分,他姗姗来迟。我蹭得弹起身,他念着胡须绕着我转,不时凑近嗅嗅,似是品鉴物什,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始。
他拍拍我的脸:别板着脸,笑一个。
我眨了眨眼睛,笑给他看。
他大悦:“都这时候了还摆什么清高!让本官看看你有多贱,啊?哈哈哈……”
我伸出双手撑在他的肩膀上,唇瓣刷过他的脸,与他鼻尖相抵,吐息:“大人喜欢多贱的,奴就有多贱。”
他笑没了眼睛,眼角大片的皱纹堆挤在一起:“本官还真就喜欢你这股清高劲儿”他压低了声音,“□的你最清高——”
我点住他的唇,伸出一根手指在他眼前摇了摇,抿唇而笑:“能好生伺候大人的女子最高贵,今夜奴只愿意做高贵的人。”
“本官就让你这朵小黄花□,变得高贵~哦哈哈哈”他迫不及待地将我推到床上。
趁他意乱情迷之时,我不再半推半就,按住他的手:“大人,先别急嘛,奴家想要尚书赐点东西”
“要什么?快说!”
“唇印”
“好好,就依你。美人儿,这里可没有印泥呦!”
我拿出书契:“家父蒙冤,惹上了官司,奴家只要大人动动金口就好了,奴唇上可有好吃的胭脂哦。”
我思量,如若他肯帮忙,那最好,他若是不想淌这趟浑水,我还有契约在手。他非善类,拉他下水也不冤。
他在我的撩拨下上了钩,关键时候,他突然回头大喝一声:“你还杵在这里做什么?滚!”
那白衣人上前和尚书耳语了几句,我听见献给皇上云云,心凉了半截。
他们要把我献给我这辈子最不想见人呢!
爹的案子是他审批的,他怎么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呢?不然君威何在?他给不了我想要的,那么就不是我处心积虑想要接近的那个人。
谁说爱江山更爱美人?县太爷献上美女,品阶连升两级,尚书本就炙手可热的权势岂不是要滔天猛涨了么?我环视这屋子,绿纱香帐、锦被金钩、红烛银台、雕饰繁复,已经是我没见过的雍容华贵。这样富足安乐,尚书还不满意么?
因那人的一番话,尚书不再多碰我一下,仿佛此刻我已经是皇上的人了。
那白衣人为我拉好锦被,轻言细语:“守好清白,以后大有用处。”
我顺势抓住他的手,吻他的手背,盈盈望着他:“其实,我也可以把这清白给你的”我看了一眼门口,“尚书大人很听你的话。”
“我帮不了你”他甩开我,“他会听我的,只因利益一致而已。你一个好好的女儿家,怎么会这样?”
他带进了门,我咬紧下唇,对啊,我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怎么会一夜间从千金沦为下人,又怎么会像青楼女子讨教吸引男人的法子?
“恩师不必过于计较,令爱毕竟是个女儿家”关策宇的声音穿过虚空飘至耳际。我疯狂地笑。
女儿家么?这世上还有谁把我当做女儿家?这娇贵的称呼,我受用不起呢!爹的性命危在旦夕,要不是走投无路,我会这样么?无钱无势无依靠,上天给了我一个契机,不这样又能哪样?
这轻飘飘的三个字,偏偏勾起了我全部的想念。
关策宇并没有死在我心底,他一直潜伏着,在这一刻,死灰复燃。
隐隐的痛楚提醒我刻意埋藏的过去。
忘不了他,咬着牙关活下来的原因里,也有他。他的影子如鬼魅般无处不在。甚至充斥了我觉察不到的地方。
这个人是我的情劫,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而我注定是他的过客,得之他命,不得他幸。
第 3 章
进宫那一天,我挤不出笑意来,涂上厚厚的胭脂水粉,反倒凸显了我力图掩饰的冷漠苍白,于是用冷水洗净了脸,素面朝天。
对手是关策宇,我完全没有胜算,那些青楼女子的寸寸秋波、如丝媚眼,在他面前,我使不出来。
抬手,好好地一枝花已经被我捏出猩红的汁液,花刺入肉,再也不会有人替我吮出脏血。
宸朝殿。
秀女踩着莲花小碎步乖巧而入,明明姐妹相称,笑意相对,我却寻不到一丝友善。或许,我们都忘了该如何相信自己。
我跪在蛋黄织锦牡丹红毯上,恭顺的垂下脸,眼角余光不听话地将关策宇剪进双眸。
心如擂鼓一般不肯消闲,呼吸一次都要费好大力气,夹带着沉痛感。
光阴没在他脸上留下多少痕迹,但是我明显觉得他变了。此时他冷冽中有威严,漠然里藏霸气,如高高在上的神,让人心生敬畏,这才是真正的他罢,一代帝王的风范;刻印在记忆里的人却是彬彬有礼,话语暖心温和,听来如柳风拂面。
虽已识清这些,我对他的迷恋不减。
我告诉自己:靠近他的目的只能有一个,是救爹。
不能存任何非分之想了。
皇太后的绣花鞋尖来回踱着,水蓝袖柔柔一抬,应是挑起了哪个女子的下巴。这大殿里,最不安分的要数心跳声了罢,响得如此不合时宜。
“都抬起脸来,让哀家仔细瞧瞧。”
秀女一齐跪直了身子。
皇太后自个儿退坐到一侧的贵妃椅上:“皇上,您选几个吧”。
他卸了威严,浅淡的笑意呈现出一种明亮的色泽,虽然温柔,却冷冷的,一直冷到人的心底。
空气变得稀薄,秀女们屏气凝神,反应如出一辙,有同感的时候,人与人之间的心思极易被彼此察觉。
抛却帝王站在自己面前的压迫力,她们不会想到天子会这么英俊年轻吧。
刚思恋他的那会儿,我对侍女说皇帝不都是浓眉大眼,线条硬朗粗犷的么?关策宇怎么生了这副模样,侍女答得顺理成章:为妃为后的都是倾国倾城的秀女,她们的龙子可能是歪瓜裂枣么?只不过像圣上这样,只消一眼,就有“我沦陷了”的感觉的倒是稀罕。
单是英俊,无论到何种程度都不会让人一眼沦陷,关策宇身上有种特别的气质,而这种气质还能随时随地变换。
所以,对于秀女们的反应,我非但不稀奇,而且鄙陋的自豪着。
他把信物给了其中两个秀女,我没有漏掉皇太后眼角的笑纹。随后,他走到后排,挨个“发下”信物,摆明了敷衍了事。没有跪到后面一定成为一些秀女终生的遗憾。我的位置还算好,他走到我面前时,手中尚存一个信物。
我窃喜,他会记得我么?好希望他看见我时,会默念:是你?
不!千万不要记得,否则他轻而易举就会想到我此行的目的,那我就不再有机会了。
我缩了缩身子,这个小动作定住了他懒散的目光。继而,他跳过我,将信物给了下一位秀女。
铺天盖地的绝望几欲令我昏死过去,爹戴着木枷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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