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萱娘》第47章


冰冷的泪水顺着眼眶落在枕上,打湿了一片。王萱放声痛哭,把多年来埋藏在心底的恨意一点点抽离身子。
“那个人已经用自己的命来抵偿,她求我,她哭得那样惨……”
斑斓大鹦鹉拍打着翅膀,学着王萱的腔调,一声声重复着:“父亲,哥哥,父亲,哥哥……”
王萱哭得声音都沙哑了,换上了丧服,策马进了宫。
第43章 文宗问道
王萱往延喜门入太极宫,左监门卫欲持枪盘查,被一鞭子挥打掉长枪。那门候员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旁的老门候员拉到一边,小声骂道:“你怎么不长眼睛?她是颍王府的王夫人,与仇中尉的关系可不一般。”
那后生虎口尚且被震得发麻,听他如此说立马害怕得上下牙关打颤,后悔不迭道:“啊哟,我命休矣!”
再看时,王夫人早就骑着马奔进禁宫之中。
崇仁殿的青瓦蒙上了一层白霜,门栏和锦窗、铜镜等都被封上了白纸和白布,宫人皆着缌麻。在王萱眼里,到处都是白色。她讨厌白色,就如讨厌下雪一样。这苍白的颜色既寒冷又压抑,象征着生离死别。
而她自己也不得不穿着素白的斩榱,头饰全部卸下,只绾了一个高髻。浑身上下一溜的白色,唯有嘴唇带着一抹天然的俏红。
韦太妃的尸体早已入殓,停柩在大殿正中。灵柩旁架起了供桌,上头摆放着长明灯和香烛祭品。李瀍跪在灵柩前,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她不想上前拜祭韦太妃,只倚靠在门口望着他的背影。她明白,他此刻的心情与自己失去父亲时一样。宛如心被挖走,成为一具行尸走肉。
这天再怎么明媚,在丧亲的人眼中总是灰暗无色的。就这样默默地看着他,站了一个时辰,腿都站麻了。李瀍还是一动不动,王萱缓缓转身,张开手指抬过头顶,从指缝中透下来的光线既苍白又冰冷。她被那光刺得有点头晕,忙伸手扶住了门框。
这个冬天怎么这么长呢?她在心底感叹。
突然她的唇角不自觉地勾起淡淡的笑容,连她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为何此时此刻心中有那么一丝儿快慰感呢。
不对不对,他是那么伤心,她应该为他感到悲痛才是。但是,刚刚接到韦太妃的噩耗时,她还可以为她哭得那样伤心。到了此刻却抑制不住地想笑。
自己一定是什么地方不对劲。她喃喃自语,回头看了李瀍一眼,吓得禁不住捂住了嘴。
啊,难道……她是恨他的?
不可能!她摇摇头,很快否决了这个想法。不,一定是幸灾乐祸。因为这个世上又多了一个丧亲之人。这个人终于品尝到失去亲人的痛苦,切身体会到与她同样的滋味。
他越是痛苦,自己越是开心。
她又觉得有点自己有些矛盾起来。为何看到他这样痛苦,自己会开心?是的,她在他的身边压抑得太久。自他从江南道巡查回来开始,这个男人和他的母亲一直在伤害她。
而她至今尚且未向他发泄过,除了那次划伤他的手。她觉得还不够,心中一直有口气没出。难怪了,自己总是不开心。原来症结在此!哈哈,很好。你继续伤心吧!她手舞足蹈起来,高兴得想要跳舞。
这时,杨妍妍来了。她穿着素净的衣裳,头上戴着一朵白花。褪去了华丽,倒别有一番风味。
王萱立刻收敛了笑容,向她行礼。纵然如此,杨妍妍还是察觉到她的喜悦。
“你很高兴?”她故意说得很大声,让全殿的人几乎都听到了这句话。当然李瀍也听到了。
王萱嗅到了她的阴谋,反击道:“安王殿下最近如何了?”
杨妍妍本就心虚,不由得一滞,冷冷地瞪了她一眼。牵起长裙,跨进门槛,跪在了蒲团之上。
她向灵柩磕了三个头,眼泪就滚落出来,向李瀍说道:“颍王殿下请节哀。”语带悲切。
李瀍闷不做声,只直直地看着母亲的灵位。
杨妍妍又说:“想必刚才是我眼花了,居然错认为萱娘是笑着的。请殿下勿放在心上。”
王萱立在门口,把杨妍妍这句话听得一清二楚。顿时火冒三丈,忙迈进门槛,欲张口争辩。她突然意识到对方的意图,又停住脚步,收住了口。只默默地立在二人的身后,听他们谈话。
杨妍妍便也不说什么了,回转身看了王萱一眼,泪痕犹在。秋波盈盈的杏眼里暗藏着温和的笑意,这笑意温暖,令人感到惬意。这是她天生拥有的有力的武器,那就是她无论处于任何环境,都有一张固定的脸。
她由云纹扶着缓缓站起身子,迈步向门口行去。
“杨姐姐。”王萱突然叫住了她,说着也跟着跨出门外。
这院子里的宫人忙前忙后,躬身急匆匆行过,没有注意到二人的谈话。
“你失败了,不是吗?”王萱落落穆穆地看着她,接着说,“这次发生的动乱让长安血流成河,而陛下也沦为傀儡。你不觉得愧疚吗?你身为陛下的贤妃,一举一动皆应该为百姓着想,为陛下着想,而不是做出有违人伦的事情来。”
她顿了顿,接着说,“我奉劝你不要动我身边的任何人,好好当你的贤妃。陛下的身子越来越不好,你应该多陪陪他才是。”
杨妍妍的脸色微变,很快又恢复了淡淡的笑容:“萱娘,依你这番话,我可以定你一个不敬之罪。”
“杨姐姐,听我一言,这样对你最好。你难道看不清当今的形势吗?”面对杨妍妍,王萱还是感到了心痛。杨妍妍没有子嗣,这让她原本冷静的头脑变得浮躁。在变幻莫测的后宫中这是足以致命的。
王萱纵然对她没有深厚的感情,但目睹过太多死亡,对死亡有了深深的恐惧。她感到欣慰,自己并非冷血。
“我看得比你清楚。”杨妍妍哑然失笑,“萱娘,你拥有一个对你忠心耿耿的掌控神策军的仇士良和一个严阵以待觊觎皇位的夫君。你现在是否觉得天下唾手可得?但我也奉劝你一句,你若依靠宦官,将会失去更多。”
“我杨妍妍绝对不会依靠阉人,哪怕鱼死网破,我也要搏一搏。”
她苦笑起来,看着王萱那面无表情的脸,猜不透她此刻在想什么。这么多年了,她和她各自有了归宿。曾经憧憬羡慕她的女子,渐渐从自己的视野中远去。但突然,这倔强张狂的女子一跃而成颍王妃,崭露头角,风生水起。历经大起大落的她,已经蜕变成深宫中埋伏的野兽,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出来咬人。她想起,当初发狠的王萱吞下安宝林手上的一块肉,现在还令她不寒而栗。她是野兽,是个疯子!
雾霭渐渐散去,晨气冰凉,吸入肺腑感到凉意流窜全身。寒号鸟啼鸣,竟是像在泣血般。王萱细细地品味杨妍妍的话,只觉得她是在逞强。清高是一种品格,绝非适宜后宫的法则。
杨妍妍见她不在说话,便领着云纹等宫娥离去。她素白的背影像一朵纸花,让人嗅到了死亡的味道。
韦太妃的灵柩停留了一月之久,到出摈、下葬,丧礼终毕,历经三月。她没有跟李瀍说过一句话。这三个月,又有一些人死去。最值得一提的便是太子李永的暴亡。据说是杨贤妃经常在李昂耳旁说他的话坏,李昂便被蒙蔽,以至于想要废黜太子。后经众臣劝慰,方判了个软禁。但不久,李永便无疾暴死。
这下,李昂的子嗣全部死亡。储君之争,浮出水面,越演越烈。李昂后悔不迭,抑郁成疾,留下“辇路生春草,上林花发时。凭高何限意,无复侍臣知”的凄凉诗篇。
李瀍还沉浸在丧母之痛之中。王萱乐得清闲,早就把丧服换下,穿上艳丽的宫装。背后多有人指指点点,斥其忤逆不孝、任性嚣张。她每日与神策军等内臣饮酒言欢,和仇士良、鱼弘志等人骑马射猎,日子过得逍遥自在。犹如脱缰的野马回归草原,撒欢寻乐。
上天的灾相还在不断重复,水旱蝗灾、彗星频落、房屋倒塌、农耕荒废。李昂虽然竭力赈灾,但收效甚微。他越发感到力不从心,自嘲要退位让贤。这年的上元节,他从病床上挣扎起来。按照往例,每年的这天他都要率诸王、公主入咸泰殿为太后奉殇贺寿。寺人服侍他更衣,梳洗,铜镜里的人已经憔悴孤虚,瘦得皮包骨头。他望着自己的这幅尊容,自怨自艾地叹了口气。
被左右抬入咸泰殿时,他已经累得说不出话来。但他还是坚持着敬酒,郭念云见到孙儿的病容,眼眶早就湿润了。她接过他的酒,一仰而尽。又拉着他的手说:“陛下孝感动天,天下定会归安。”
李昂知道她说的是好话,只挤出一个苦笑。举行完仪式,他命左右抬他回大明宫休息。队伍浩浩荡荡却毫无生气,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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