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萱娘》第58章


没一会儿,院子里便临时摆起一张长形食案,豆餤鲜果用青釉大碗盛了,摆放得整整齐齐。全桂涛拿来一套鎏金茶具,小心翼翼地放好,再把风炉点燃。
于是李瀍便坐在食案旁,边煎茶边等待。这煎茶最注重精细,盛茶饼的器皿和烧的竹炭、风炉,拌茶的竹筴以及水都很有讲究。第一道工序便是烤茶,要把硬邦邦的茶饼烤得像虾蟆背那般软,然后趁热用竹纸包好,冷却后碾成细末。烧水所谓一沸二沸三沸,要眼明手快,辨识气泡。加入茶沫,要掌握适宜的火候和煮茶的时间,最后依照个人口味放些盐糖醋、乳酪等。
李德裕顶着星光行来,见备好了精细小点和茶水。李瀍正用那竹筴挑拨着水,传来阵阵茶的芬香和沸水的汩汩声。他的脸氤氲在水汽中,明暗辉映。那挑水的动作熟稔优雅,倒显得文儒起来。
“德裕拜见陛下。”李德裕近身便拜。
“坐。”李瀍目不转睛摆弄着茶具,“朕特备好了新鲜羊奶,今晚你有口福了。”
李德裕往食案对面跪坐了,全桂涛拿来一把凭几给他,他只把凭几放在身侧,不敢用。
“何须拘谨?”李瀍抬起眼眸,轻声道,“斜靠着吧。”
李德裕方把身子斜靠在凭几上,道:“臣有事与陛下相商,此处……”他的眼睛转了一圈,宫人们都退下去了,近旁只有他们君臣二人。只对面那屋内灯火昏暗,恐怕是王才人在那歇息。
这是他第一次进后宫,而且深入妃嫔居所,所以有些不自在。
李瀍用金勺舀了一勺羊奶,倒入茶水中:“此处大好,星辉为帐,草地为席,清风如歌。你说,你有事与朕相商?接着说。”
李德裕闻到羊奶香味,吞了一口唾沫,小心翼翼道:“臣听闻今日仇中尉回到军中后大发雷霆,是否与陛下有关?”
李瀍的手略微一滞:“你是来规劝朕的?”
“臣本来还有些担心,但见到陛下如此坦然,便放心了。”李德裕捂住了肚皮。他为了这件事,还未进食。
“朕自有分寸。如今门下省、中书省、尚书省形同虚设,你得想个办法,逐渐恢复此三省的职权,以削弱中官势力。”李瀍的声音低下去。
“臣遵旨。”李德裕的肚子咕咕叫起来。
李瀍笑道:“说了这么久的话了,你怎么不吃?”
“臣在等陛下的茶。若吃了东西,怕是品味不到其中的妙处。”李德裕垂下头。
“茶已经煎好了。”李瀍倒了两杯茶,又说:“才人亦爱喝羊奶茶,不过她比你多喜欢一样,那就是要在里面加一点盐。你不妨也试试。”
李德裕放在口边一品,顿觉得香气四溢,甜而不咸,过口不干,自是妙味无穷。又一口气全部饮下,像是有股丝绸般的柔软围绕在舌尖,旋转、落下去、又升起来。
但见李瀍那温润的微笑,李德裕已是感动得眼泪在眼眶中打转:“陛下的茶道真是越来越精良了。臣有幸品尝一二,实属三生有幸。臣定当誓死效忠陛下。”说罢,那泪水便流淌下来,一颗颗晶莹发亮。那被风炉映得通红的脸,忙歪向一旁,怕被李瀍看到他在流泪。
“德裕你这是……”李瀍吃了一惊,“肚子饿了就吃些东西吧。”他以为他又饿得肚子疼。
“是……”李德裕抹掉眼泪,抓起一个饼送入嘴里。这宫里的御膳就是好吃啊,一入口就化了,那香味那甜味却留在舌尖久久徘徊,回味无穷。
忽然一声厚重的“嘎吱”声传来,对面那间房的门被打开了。一位亭亭玉立的黄衣娘子倚靠在门上,一副刚睡醒的样子。
李德裕一看,这不是王才人么。
王萱睡梦中恍惚听到外屋有个男人呜呜咽咽着说话,所以打开门来看看,没想到这个人居然是李德裕。因立后之事遭到了他的反对,王萱心中对他便有那么几分不痛快。
如今二人相见,李德裕颇有些尴尬。王才人穿着件单薄的鹅黄小襦,长裙曳地,衬托得肌肤越发娇嫩。身子窈窕修长,那腰身就像是条水蛇,迤逦姚冶。
第54章 春莺啭
“咳咳。”那口饼噎在喉咙里,李德裕咳嗽了两声,脸憋得通红。使劲捶了下胸口,这下顺畅了。趁那个女人还没下台阶,起身欲向李瀍告辞。
李瀍似看出来他的目的,还没等他开口便说:“德裕,良辰美景莫等闲,你我君臣二人饮茶夜话,岂不妙哉?”
李德裕身子一滞,只好又乖乖坐回来。埋低了头,瞥见那抹黄裙已经到了跟前,向他福身:“妾王氏拜见李相公。”说罢,深情款款地在李瀍身旁席地而坐,唤了一声“五郎”。
五是李瀍的排行,如今才人当面唤陛下五郎,足见二人的关系已是亲密无间。
李德裕只得作揖回礼:“王才人。”
“睡醒了?”李瀍侧头问她,“朕正好多煎了一碗,你尝尝。”
王萱放在唇边抿了抿,弯唇笑道:“妾刚才在屋里头听见有人哭,出来却只看到五郎和李相公在此。五郎,你一直在外头,可瞧见了什么人经过?”
“这里只有我与德裕二人。”李瀍回答。
王萱沉思了一番,又摇摇头,“那就奇怪了,听声音像是李相公的。”眼睛一转,探究的目光落到了李德裕身上。
李德裕的脸滚烫如火,他已经五十出头了,若让人知道他因一杯羊奶茶而在御前落泪,成何体统。尤其是王才人似乎想看他的笑话,故意咬着他不放。平日上朝时他口若悬河,手到擒来。但此刻面对才人,反倒捉襟见肘,施展不开。
正当低头苦思对策时,李瀍来为他解围了:“单饮茶实在无趣。萱娘,你跳支舞来解闷,可好?”又对李德裕说,“德裕,今晚你不但有口福,还有眼福。”
王萱一听要她跳舞,心慢跳了几拍。她是万万不想在李德裕面前跳舞的,虽然说这个男人看上去很有才干,她有必要取乐于他。但他却以诸多理由反对自己称后,与自己不属于同一路人。
什么恐为天下人笑话?借口!虚伪!
李德裕这个人何等聪明,早已经看出了李瀍的用意。他是想化解自己与王才人之间的矛盾呢。李瀍在内廷专宠王才人,在外廷以李德裕为重。他想表明他们两人都是自己最重要的人,一个打理后宫,一个辅弼国政,不可或缺啊。
如今陛下要最宠爱的才人向他献舞,这是给自己天大的面子。李德裕在心中感激涕零。如果这里没人,他怕是要声泪俱下了。
“就跳一曲春莺啭吧。”李瀍声音柔软,但却带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威严。
王萱虽是不乐,但面前的这两个男人谁都比她位份高。一个是皇帝,一个是宰相。李瀍让她跳舞解闷,恐怕是想让她放下成见与宰相和好吧。
“是。”她站起身,“妾去找乐工来。”
李瀍点头。没一会儿她就带来了乐工,在距离五十步远的地方围起了帷幕。那些乐工只能坐在帷幕里弹奏,不得上前偷窥。
全桂涛捧来一张单席,在食案前铺开,又退了下去。
王萱站在单席上,拍了一下手。笛声响起,悠扬宛转,似山间飘来的一阵清风。又有口技乐人,模仿黄莺啼叫,清脆悦耳,忽高忽低,忽近忽远,似拍打着翅膀飞翔于山涧。
李德裕觉得自己像是一下子被拉回到山野间,站在云雾缭绕的山顶,俯视着葱葱郁郁的树林。远处似乎有瀑布,叮咚的水声若有似无地飘来。又仿佛看见一只黄莺鸟站在树枝上啼叫,金黄色的羽毛轻轻抖动,是那么耀眼那么美丽。
三弦筝从遥远的故都传来,透过指缝,扑朔着沧海桑田的韵味与飒飒的风尘。她的手,她的腰,每一个眼神,酣畅淋漓,生动流畅。绽开的黄裙,虽是一种颜色,却色彩缤纷,艳丽悦目。飞扬的蛾眉,笔直的鼻梁,灵动的眼睛,勃发出纯净的美。下腰、抬腿、旋转,柔媚又具有力量,蕴含着惊人的爆发力。
她站在单席上舞,却像是带着他们看遍山川河流。绿树、繁花、水珠、鸟兽,耀然眼前,重叠幻化。须臾,又来到云蒸霞蔚的仙宫,在一层淡黄色的薄雾中,金色的龙在腾跃,火红的凤凰在高鸣。近在咫尺的鳞片伸手可触,闪闪发光。
他们在她的舞姿中遨游了八万里,升腾、漂浮,沉醉,不愿醒来。
近了,更近了,他们看到了龙的眼睛。音乐戛然而止,她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好!”李瀍鼓掌大喝。
她向他们鞠躬,然后走下单席。李瀍把她揽在怀里,抬手钳住她的下颚:“这次知道面带微笑了。”
她先是看看李瀍,然后盯着李德裕,笑得明艳:“李相公是朝中重臣,妾不敢怠慢。”
方才李德裕看得惊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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