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萱娘》第80章


“准备好白绫。”王萱忿然转身,语气决然。
“才人……”阿元朝着坚硬冰冷的石阶连续磕了三个响头,额头有股湿热的液体沿着眉骨,混合着自己的泪水滑落下来。在这片血与泪交织出的眼帘中,前方那穿着茜红色大袖衫的女子,也竟然像是浸泡在血水中一样,透着血腥与诡异的气息。
黑暗由四面八方涌来,伴随着尸体腐烂时的细碎声音,将她的身躯渐渐淹没。
三天后,昭义镇传来了捷报。唐军大获全胜,并且将郭谊、王协等祸首顺利擒拿,不日将械送京城。朝廷上下一片欢腾,李德裕和诸位大臣在朝堂之上,相拥而泣,高呼万岁。此次能顺利平乱,收复藩镇,是因为君臣上下齐心,朝政清明,且在毁佛中获取了大量财帛,以作为战争的后盾。
然而李瀍只是勉强地笑了笑,悄悄离开了龙椅,离开了紫宸殿。他心中激荡起伏,步伐缓慢。透过额前的玉旒,可以看到烟雨蒙蒙的大明宫。在细雨中穿梭往来的宫人,他们的脸上洋溢着胜利的微笑。
“圣人,”突然一把伞遮住他头顶上细雨,紫梅站在他的身后,踮起脚尖,为他遮风挡雨。她的声音温柔如水,娇柔万分,“龙体为重。”
李瀍收回如潮的思绪,斜眼看了看她,又重新走入雨中。紫梅亦步亦趋,跟在他的身后。李瀍停住脚步,回头道:“你跟来干什么?”
“贱妾……有事求圣人。”紫梅忙垂下头,吞吞吐吐地说。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李瀍轻哼一声,“朕倒要看看她有没有那个胆!”说罢,头也不回就走。
紫梅突然跪了下去,满眼都是泪水,对着他大喊:“圣人,贱妾最是了解才人,她说一不二,是个倔强性子。您就放过她吧。”
李瀍猛然收住脚步,又回转身来,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紫梅。隔着一层朦胧的雨帘,冷风吹动她耳边的发丝,拂过他腰间的紫绶,卷着雨丝飞向铅灰色的苍穹。四下除了雨声,再也听不到其他的声音。她的心跳到了嗓子眼,不知圣人会如何处罚她。
紫梅的这番话差点动摇了李瀍的决心。既然自己不能对王萱下手,让她自缢是最好的办法。原本以为自己足够刚强,可是在这最后的关头却突然犹豫不决。
正在此时,全桂涛行色匆匆跑来,吞了一口唾沫,低眉敛目道:“启禀圣人,一个时辰以前,马中尉亲自押解左军中尉判官孟秀荣于刑部。孟秀荣主动交代,因与杨钦义不和,是故盗取兵符,意欲构陷。却不料行窃时被杨发现,秀荣于混乱中错手杀之,掩埋兵符于军营槐柳下。天不负大唐龙威,得自现树下,为马中尉发现,顺藤摸瓜,孟秀荣以此行迹败露,特押囚犯于刑部,以期裁决。”说罢偷望了圣人一眼。
李瀍面色一沉,道:“朕要亲自审问,摆驾!”
孟秀荣是谁呢?是昔日仇士良担任凤翔府监军时身旁的小判官,后被士良拔擢为湖南监军,两日后又擢为判官,置于左右。后仇士良被请回了老家,孟秀荣潜伏于左神策军内。马元鸷为监军时,二人抬头不见低头见。孟秀荣凭借着自己高超的口才和头脑,又升为左军中尉判官,与马元鸷打成了一片。
只是,就在这之前的一天,马元鸷才得知那个戴着古怪面具的人的真实身份。
第75章 失宠二
那时马元鸷也被圣上给盯上了,正焦头烂额间,被孟秀荣请进了一间密室。经过密谈,马元鸷这才知道孟秀荣是仇士良的人。孟秀荣要为他顶罪,且要他亲自把他押赴刑部,以此洗清嫌疑。马元鸷疑惑:“陛下怎能轻易相信你我的一面之词?”孟秀荣狡黠一笑:“圣上必须相信,因为他需要一个说服自己的理由。当然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王才人。圣上的弱点便是这个……充满野性与激情的女人。”
这招实在是高明,马元鸷佩服得五体投地。斜眼看去,孟秀荣的发髻上居然戴着那只万分熟悉的飞鹰玉簪。这与面具人头上插着的玉簪一模一样!顿时目瞪口呆,望着那只玉簪说不出话来。
孟秀荣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不错,我就是那个戴着丑陋面具的人。楚国公把我安插于神策军内,就是为了协助你。我现在生死未卜,以后就要靠你了。记住,你的靠山将马上出现。遇光而开。”
遇光而开!马元鸷默念两遍,把这句话记在了心底。
咸宁殿内一片漆黑,王萱把自己反锁在屋内,房梁上早已挂好了白绫。从未遭受过此等待遇,这痛深入骨髓。她以自己最注重的感情作为赌注,想要证明一件事。当初矫诏时,是否是她做错了?如果他不是皇帝,他们现在可能在秀丽的山河中骑马狩猎,恩爱无比。至少,不是现在这样争锋相对。
不,没有做错!那个时候不是杨妃死,便是他们亡!
天下与感情孰轻孰重?这是她一直逃避的问题。如今,她要他做出抉择。这个抉择很可能要了她的命!
“才人……”阿元欣喜地拍打着房门,道,“陛下已经收兵了。您,又自由了。”
王萱后来才知,是有个叫孟秀荣的中官为马元鸷顶了罪。孟秀荣在牢狱中羁押三月,后被贬谪为东都恭陵,守一辈子的陵墓。马元鸷解释他是楚国公的心腹,王萱心中有疑。因为仇士良走之前只跟她提过马元鸷,并未提起这个孟秀荣。
派人去查孟秀荣的底细,他昔日果然追随过仇士良。她这才稍微释然。
翌日起早,阿元捧来一串红绳穿成的铜钱手链,笑道:“才人,听说戴铜钱去晦气。这不,奴婢这几日在宫人们手中找齐了四十七枚开元通宝,才人若是不嫌弃,就戴上吧。”
王萱苦涩一笑,把铜钱往手腕上戴了,觉得沉甸甸的。她才六岁那么大时,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铜钱。现在这些钱在她眼内变成了粪土。进宫之初只是想追求财富,继而追求地位,然后想过当女皇,又退而求其次想做皇后,结果都未如愿。正如仇士良分析的那样,大唐已经不允许出现第二个女皇。从宪宗皇帝开始,历经四代皇帝,也都未曾立过皇后,有也是死后追封的。
她一个小小的才人是掀不起波浪的,更何况无子。怎么办呢,怎么办呢?王萱的眉头越皱越紧,焦虑不安地翕上双目。只有在身处黑暗中时,她才能镇静下来。黑暗对于她来说,就是最好的精神调剂,是正气凝神的良药。
蓦然有一个软软的东西贴了她的眉间。王萱猛然睁眼,近在眼前的是一双欣亮的眸子。李峻正坐在她的面前,指尖拂过她的额头,沿着清丽的脸部轮廓缓缓向下,最终收回了手。
“母亲,你遇到烦心事了?”十二岁的少年声音健康,既奶声奶气又低沉厚重。他越长越像紫梅了,挺拔俊俏的鼻梁,长如扇穗的睫毛,娇俏的嘴唇,还有那两个甜甜的酒窝。虽然漂亮,但绝对不像那教坊内的男娼妓一样充斥着浓郁的脂粉气。俊美中蕴含着“天可汗”后人才拥有的英武刚劲和优雅气质。
她多么渴望自己也有个这样的孩子,但……
“大郎,我说过很多次了,你现在长大了,不应该总往你父皇的后宫跑。你还记得上次,宰相崔铉在你父皇面前是怎么诋毁我俩的吗?”女人的声音疲惫不堪,夹杂着一丝不安。
少年撅起小嘴:“结果父皇让他去陕虢放牛去啦。”说着忍不住往她怀里一滚,双手环住了她的脖子,撒娇起来,“母亲,儿想你。”
“没羞没躁的!”嘴上这么说,王萱却任由他搂着。眼眸望向门外的月季花,心思却飘得很远很远。李峻如此依赖自己,紫梅为人又正直善良,如果立他为太子,自己好歹也有些保障。想着想着便出了神,直到身下传来一阵呜咽声,低头一看,原来是把李峻搂得太紧,他险些呼吸不过来了。
“大郎,这……是我不对……”她拍了拍他的胸口,李峻的脸憋得通红,连吸了几口气。
“不要紧,母亲,再抱着我。”说着扑在她的身上,紧接着在她的粉颈上留下一个生涩的吻。
王萱觉得痒痒的,忍不住呵呵笑起来。二人打闹了一回,玩累了,王萱把他轻轻放在自己的床上,悄然退出门外。
一股凉风夹带着树叶从天际刮下来,将她那宽大的轻纱裙摆扬起。鹅黄团花罗衫被吹得四处乱舞,边饰上的金凤呼之欲出,像是腾空飞跃于苍穹。九条尾羽长而飘逸,曲伸有致,像支支燃烧的火焰。
她抬手遮住沙尘,逆风而行。阿元取来一件银泥云帔,为才人裹上肩头。想跟上去,却是被她轻轻一推。
出了大殿,往望仙台而去,她知道他此刻一定在与赵归真谈论道法。马元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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