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卿辞》第9章


我慢慢走到案边,跳上去,看着扶苏瑛按着书信的手。
“等等?”他像是才看见我,惊讶地叫了出来。
我抬头看他,男子的目光蓦地柔和起来。他将我抱在怀里,越抱越紧,最后竟忍不住落下泪来,哽咽着叫“母妃”,像极了了孩子。
我分不清这是真的出于对丽妃的怀念还是对自身命途多舛的悲哀,但扶苏瑛的眼泪打在我身上,冰凉入骨,颤抖的身子和颤抖的手,当真教我觉得应该做些什么,哪怕只是为了已经故去的丽妃。
我跳下,叼起一封书信,看着扶苏瑛。他或许还未反应过来,但我已跳到内侍身边,用爪子扯他的衣角。我想,自己唯一能帮扶苏瑛的,就是这样,即使无功而返。
扶苏瑛勉强用了些膳食,而后我便窝在内侍怀中,将书信压在身下离开了采莲榭。
到了人少之处,我跳下来。内侍将书信交给我,感激道:“等等,丽妃娘娘……”话未说完,他便跑开了,连食盒都未拿。跑得那么快,故意要逃开什么似的。
我咬紧了口中的书信,不由抬头望天。阳光穿过云层照来,终于有些春和景明的味道,芙蓉园再也不只有冬季的花草。我多想再看见临水亭里那一抹红影,静坐沉婉,旖旎了满园春色。
金紫
我竟再没想过,那就是我与扶苏瑛的最后一场见面。
我叼着扶苏瑛的书信奔赴皇帝的书房,却在半途上遇见玉翘,神情高傲,仗势欺人的模样。自从知道她是惠妃的眼线,我只后悔没有过早察觉她的用心,而仅仅停留在“反感”的地步。
“你这样的人,又怎么会去想那么多呢?”长安听我说起那一份悔意的时候,浅笑着看我,并未有责备,反而很是理解,“等等就是只活在自己梦里的人。”
我默然,过去有宋羽容陪我做梦,现在有长安,但细想之下,其实一直都不过是自己一个人,至少内心蛰伏的某种感觉告诉我,终点,不会有人等我。
我戒备地看着玉翘,浓妆艳抹让原本还属于他的少女清丽彻底流失。现在的她,不过一个更明显流露着贪欲的世俗女子,教人厌恶。
“太子还用这招的吗?”玉翘俯身要取我口中的信。
我忽然伸爪,在她白嫩酥软的手上留下两道血痕。玉翘尖利地叫了出来,我立刻退开,试图找一条路去见皇帝。
身后又有成群的宫人追赶。这样的情形多少与当年相似,只是丽妃再不可能缦立亭中看我。我也再看不见那个挥毫泼墨的恣意画师。几载过往,真的只剩下我一个。
在石径上左右穿跑,有时我跳入花圃,听着身后一群人的叫唤,几欲落泪。对丽妃的思念教我有更深的沉默,却在这样的喧嚷里涌动起空前强烈的感受。我想念那个女子柔软的手,拂去我所有的思乡情切,在她身边的每一刻,都有种时光重叠的亲切。然,这种感觉,已经流走了多年。
一个走神,我被一名宫人提到空中,任我如何反抗,也不过俎上之鱼。
玉翘柳眉倒竖得朝我走来,抽走我口中的信,因我死命咬住,她抽得艰难。最后那封信就烂了。而目的得逞的玉翘只将信当场销毁,还命抓着我的宫人将我按在地上,而后踩我的尾巴。
连心的疼痛让我险些哭出来,但玉翘扭曲的笑容教我始终坚持着倔强。我从不知道自己会是这样的反应,至少在以往的岁月里,我吃不得一点痛,但是现在,玉翘越是踩得狠,我越是固执着不肯低头。
我不是丽妃,不要空而无望的妥协,眼泪不是这样流的。
宫人肆虐的笑声融进我的痛哭里,玉翘双手抱胸地以高姿态看着我。
丽妃。疼痛里我看见丽妃半倚长榻的身影,目望远方,相思深深。千疮百孔的爱情还没有令她完全绝望,锦衣玉食不过更加深刻地反射着内心的创伤,从心底开始腐蚀一个女子的所有。而她依旧活了下来,一直到死,都不曾后悔。
我应该学会坚强的,如果我记得在这个时空曾有过那样一个坚持到犯傻的女主人,就更不可以这样屈服。至少我要为她保留最后一点尊严——娼家女子也有风骨,至少,她要的,并不伤害别人。
我扭头咬住那个宫人的手背,血的腥味在口中盈满。而后他松手,我跑开。我听见玉翘的咒骂,也忘记了尾上的痛。这一刻的思维空白,我甚至忘记了可以回去找长安,而直奔朝云楼,直奔向蓝紫花海中那个娉婷而立的女子。
经此一役,我的长尾是断了。除了自己,玉翘还有那天的宫人,没人知道原因。长安或许知道,但他从未提及,而是换了一种眼光看我,赞许里有陌生的渺远。
他说,真的变了很多。
我姑且不管他的言语,只回忆着那日在朝云楼的情景。我没想过会在那里遇上皇帝。蓝紫花海中的龙袍金亮,却只是形单影独。
体力的衰竭让我在还未靠近他的距离里就倒了了下去,最后无力地叫了一声,便沦陷在沉沉的黑暗里。
再醒来的时候,身在一只垫了细软的竹篮里,身上还覆着薄毯。而皇帝,依旧站在花海中,背向阳光,只留了身后的一片明媚。
阳光下的蓝紫仍有去不掉的苍凉。尽管蒙着浅浅的光翼,自身的疏落无可改变,更有丛中那一点明黄,成片成片的凉薄。纵使春光融融,也寂然一场。
我想开口叫他,却是他先回头,半明半暗的脸,教我分不清他的神色。
他向我走来,恰起微风,蓝紫波荡,他像是涉浪而来的旅人,身上金光浅亮,一直到我身前,投下一片阴影。
他俯下身,掌心触在我的头顶,有霎那的温暖传遍身体,而又很快落寞下去。退去后,只有肝肠的冰寒。我不由将薄毯裹紧。
隔着一条毯子,我知她还未走开,充满了追思的目光投进了眼前的黑暗,像长安。
长安!
我猛然想起那个总能给予自己宽慰的男子。于是立即就像去找他,告诉他一些什么。然而尾上的疼痛教我无法再前进,而是落在皇帝的怀里。
皇帝抱着我坐在朝云楼下的刻石上,放眼于满庭蓝紫,没有叹息,静默悄然地坐了许久。
他或许在回忆丽妃,也或是在思考其他什么事,渐渐西移的阳光始终让他那一身龙袍看来辉煌无比。然而,夕阳铺就时,镀金上了凄迷的红,教我以为是丽妃披在他身上的红衣。而那个女子就立在不远处,隔着蓝紫花海,隔着三千弱水,与他,遥遥相望。
瑟风
就在我以为望见对面的红衣女子时,却有宫人急急来报,说是扶苏瑛中毒身亡。
我一惊,不由抓住皇帝的龙袍。他回头看我,眼里有越积越沉的悲伤,最后竟惨然一笑,抱我起身,说,摆驾。
一路上,皇帝都未表现出太多的激动,但他抱着我的手在颤抖,轻微而不停地颤着。也许不带上我,他会少了很多去面对亲子暴猝的勇气。身为帝王的悲哀,或者也在此,即使内心悲恸,也只能淡定如水。
小舟上,皇帝始终望着湖中的水榭,一直到靠了岸,他才快步进入水榭中,而下一刻,就是扶苏瑛的尸体横陈,苍白,仍带着悲愤的神情,教皇帝不由倒吸一口气,迟迟未再动。
早膳时的见面,竟就是告别,而我却未完成答应了扶苏瑛的承诺,甚至因为皇帝哀寞的眼光而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走入许久未再出现的梦里,看见一个谦逊随和的背影。
太医说,扶苏瑛是中毒而死。而禁军说,只有送早膳的宫人来过,午膳也未见其送来。
皇帝下令传人,回复确实那个宫人已经自尽。
我忽然明白今早那名内侍连话都未说完就匆忙跑开的原因。他是无颜再面对有关丽妃的一切。在他尽忠了这些日子之后,终于也免不了背叛……他终是对不起已经故去的丽妃了。而他,也选择将一切隐瞒,即使那个事实,早已人尽皆知。
皇帝看着扶苏瑛留下的书信。一封一封地读,长眉愈紧,然而到了最后之化为一声叹息。我仿佛听见他说,为什么不早些让他看见这些?
他不知?
长安说:“你猜得到。”
我默然。确实,有时在宫闱中,并不一定要多么高明的手段,只要闭塞皇帝的耳目,就可以只手遮天,而惠妃正式利用这一点,用退回书信的方式不断消磨扶苏瑛的意志,却不想这个男子有着与他母亲一样的坚持。
至于那些留下的书信。我不知道惠妃为什么没有取走,长安也未置词。但我想,原因已经了然。这或许也是日后困扰惠妃的最大原因。
可是为什么,皇帝不借此与惠妃对质?陷害太子的罪名,足以将她寡上千百次。
“死无对证,况且太子是带兵进来的。”长安站在斑驳的树影下,望着湖中孤立的水榭,“等等,有些事,我们力所不能及,也不是我们需要知道的。当个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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