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妇》第115章

秦紫陌腾地坐起“这里是清水庵？”
老尼垂下目光，面上有些羞惭之色“不是，这茅草屋是贫尼的修行之所。贫尼本是在清水庵出家，但六年前被那无尘驱出来，就因为我当初曾反对师姐将住持之位传于她。如今那里已算不得佛门清净之地了，也难怪娘子会谈及色变，惭愧，惭愧……”
“这个……我不是这意思……”秦紫陌尴尬不已，忙欠身转移话题“是您救了我吗？多谢师太救命之恩。”
“娘子何需客气，出家人慈悲为怀，贫尼只是略进绵薄之力。”
“那个……那位公子如何会在这里？”秦紫陌悄指门外小声问。
老尼一笑“娘子是教人吓糊涂了，不是同你一起来的吗？你来时昏迷着，不是他带你投到此你怎得会一睁眼就在这里？”
“这么说是他救的我？他……怎么会知道我在那里……”她在荆棘丛中躲到天黑，自己都转不出去，他是如何知道她在里头的？秦紫陌怔怔地咬指，一时想不透。
“依老尼看来公子就是脸冷，对娘子你还是极好的。你不知道，来时你手上扎满了极细的尖刺，老尼老眼昏花看不分明，最后都是公子一根一根替你挑出的。娘子你就原谅了他这一回吧！这舌头跟牙齿在一处还难免嗑嗑碰碰呢，小两口子争执怕什么？”
秦紫陌面上一时窘得通红“师太……您误会了，我跟大公子不是那样关系。”
“随你爱怎么说吧。”老尼姑笑着摇摇头，回身端过那瓯黑乎乎的汤汁“快将这个喝了吧。”
“这个是……”秦紫陌接过陶瓯试探地嗅了嗅，一股浓郁的药味只冲入脑，熏得她直皱眉。
“主药左不过是黄芩白术，因为见娘子你睡中多惊多梦极不安生，又在此中加了味安神的枣仁，我是慢火熬的，格外的浓些，不过良药苦口嘛，现在不烫了，娘子你闭眼睛一口喝下去！”老尼在旁喋喋不休地说着。
听她报出的一串药名，秦紫陌也不懂医理，只当是寻常的安神药物，从前凌老太太烦心睡不好时，也常让人照着宫中太医院求来的方子熬些静心安神的补药喝的。
秦紫陌捧着药碗，凑到嘴边又放弃，最后只得苦着脸央求地眼望老尼。“师太，您看我已经醒了，觉着没什么不好，不过休息一下就会没事，不喝行不行？”
“不行，我替夫人你把过脉象了，你体质偏阴虚，又肝气郁滞，此番又受了惊吓，不喝这个只怕腹中胎坐不稳。”
秦紫陌手中连药带碗一并翻了……
“哎哟——”
慧觉师太惊呼一声同时闪电般一拂袖，陶瓯稳稳落于掌中，泼出的汤药尽收入，药汁一滴不漏。
秦紫陌一时呆了，想不到这看似老态龙钟的老尼竟是位深藏不露的高手。
“唉……娘子，你跟自家相公置了气，可不能拿腹中这小生命撒气呀！”老尼叹道。
“你说……我……有了？”
“怎么？你竟然不知吗？公子，这可太好笑了，你家夫人竟不知自个儿已有了身孕。”老尼回身笑道。
秦紫陌这才发现她身后立着面色阴沉的水麟。
老尼不理会他的臭脸，犹自道“娘子连自己月信迟了都不知道？”
经她这一提，秦紫陌才想起月信真的有两个月没来了。这段日子遭遇这么多事情，她几乎心力交瘁，根本没留心这事。
轻抚上尚平坦的小腹，这里头正孕育着一个小小的生命，掌心内似乎有什么在轻轻地触着，这是他的骨肉。他已经不属于她了，她却怀上了他的骨肉，多么讽刺……
在得知自己有了身孕时又哭又笑，她见过很多这样的，特别是初次怀身的女子。然而似乎都不是这个样子的呀！
“娘子你……”老尼看泪雨滂沱的秦紫陌一时手足无措起来，这是娇羞吗？还是喜极而泣？为什么她觉得更像肝肠寸断？
“她果然不想喝就算了。”身后水麟沉声道。
第一百五十六章　妥协
更新时间2014523　1：41：46 字数：2065
水麟将两只黑陶粗碗咚地往桌上一顿。“这一碗是安胎药，这一碗是落胎药，你自己选择。”
“这……什么意思？”秦紫陌吃惊地望着他。
“你腹中胎儿，是去是留你拿个主意。”水麟道，清冷冷的眼眸依然没什么情绪。
秦紫陌惨白着脸，摸索着伸手向那碗落胎药，却眼泪不受控制地滴落下来。
“这样也好，斩断跟他最后的牵连，从此各自过活再无纠葛。”水麟一旁凉凉地开口。
秦紫陌手一颤，眼泪更汹涌了。是啊，这是她与他唯一的牵绊了，真的狠得下心肠斩断吗？
“怎么，还是放不下他么？”
“求你……不要说了……”秦紫陌双手掩面哀道，先只是肩头耸动，渐渐呜咽出声，到最后失声痛哭，直哭得天愁地惨。
水麟也不劝她，任由她尽情地哭。也不知哭了多久，渐渐的秦紫陌止住悲声，经过这一番渲泻，她心里好受多了，壅塞胸臆的梗块也不再那么沉甸甸地压人了，只是浑身倦怠如抽去丝线的木偶，连抬首的气力都没了。
“我知道你舍不得的，喝了这个吧。”水麟轻轻将安胎药推至她手边。
秦紫陌两手巴住碗沿，看稠黑的药汁中映着自己苍白的脸。
一大滴泪珠跌落碗内，秦紫陌一闭眼，双手捧起大海碗，强忍着呕吐的冲动，咕咚咕咚将碗中苦汁喝了个底儿朝天。
接下来日子对秦紫陌来说岂止一个煎熬。她几乎吃什么吐什么，后来发展到不对味的食物闻一闻都会吐，就是这样，她每天还是要逼自己灌下一大碗苦水。
终于这一天，老尼替她把脉后点头微笑“好了，胎坐稳了，娘子可以回去了。”
“谢师太连日来的关照，此次出来得匆忙没带多少银两，这点薄金作为答谢，还望师太不要嫌少。”水麟腰内摸出半绽黄澄澄的足金搁于破桌上。
秦紫陌不由得羞惭地低了头。这笔钱不应由他来出的，可是她如今说不起。
“不用了公子，贫尼不收诊金，贫尼的药又都是山中采来的，不花钱。”老尼连连摆手道。
“师太，那您图的什么呀？”秦紫陌忍不住开口。
“出家人别无所图，只为修行。有余力则帮帮乡民们，积些阴德修个善终吧。”老尼姑笑道。
“某看出来师太是位深藏不露的高人，这样吧，我写封信荐您到一个清净之地如何？”水麟开口。
“公子觉得贫尼这里不够清净吗？贫尼倒没觉得这里有什么不好，足够支撑我活下去了。其实想通了人活着所需不过三餐一睡，广厦华宇与我的小茅屋实质并无不同。”老尼笑眯眯道。
水麟点点头，也不再跟她客套，收回了金锭。
“贫尼聒噪一回，有几句话嘱咐娘子，凡事别钻牛角尖，要想开些，梦由心生，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白日里虚耗心神太过，睡着了就会梦魇连连。这个方子，娘子日后若仍是多梦，可照此方抓药煎服。”
“多谢师太。”秦紫陌欠身深深一揖。
“娘子不必多礼！”
目送得两人离去，老尼慢慢回转身，“人都走了，你还在痴望什么？”
黑衣的身影自屋顶飘然落下。“师太真好耳力，如何就知道我在上头？”
“你在此觑窥那娘子多日了，这么个大活人屋顶上来来去去我都不知道，那我岂不是耳聋眼瞎？我不过瞧你似乎对那小娘子没有恶意，才没惊动你罢了。你快走吧！老尼我也懒得管你们三个是什么关系。”
“师太日后若有用得着龙某的地方尽管开口，龙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贫尼没有用得着你的地方，贫尼是潜心修行之人，而你身上杀意太重，还是早些走吧。”老尼姑说罢，径自往柴门内去了。
…………………
马车悠悠停稳，秦紫陌撩开帘门看去，紫苑两个大字在门斗上闪着光。她转了一大圈，最后还是回到了这里。
水麟说得对，既然选择留下腹中的小生命，就要为它打算为它负责，不可以太过逞强。
轻手轻脚下地，自从知道了它的存在，就再也不敢跑跳了。
执了门上铜环才要敲去，却门哗喇一声自内打开了，门内映出彩凤喜极的笑脸。
“老天……奶奶！真是奶奶回来了！”
“彩凤！我这里才刚刚下马车，你怎得就知道……”
“奶奶！你怎么瘦成这个样子？”彩凤激动得根本听不进去，只顾巴着她的肩上上下下打量，眼圈已泛红。
“彩凤！当真是奶奶么？”远远的蓉嫂也奔跑着过来，在她身后是红芍芸香杜鹃，又隔着长长一段距离，是小肉球般滚来的石榴，她似乎更圆了。
按说如今应该有所隔阂才对，为什么，她居然有种回家的感动。还有眼前这一张张笑脸，一切都没有改变，仿佛她离开不过是昨天的事。然而一样又不一样了，他，不会在回来这个家了……
心头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