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嬗变》第42章


又是这句话!
君敏心凉凉一笑,十指捻了捻窄袖长裙上点缀的珍珠,漫不经心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九王爷要带我去哪?”
落长安长身倚在壁上,沉默片刻,说,“你跟着我,我养你。”
君敏心一愣,随即像听到天下最好笑的事情似的,抱着肚子笑弯了腰,直到眼角笑出了眼泪,她才不着痕迹地将它抹去,扶着墙缓缓直起身,嘲弄似的地瞥向落长安:
“九王爷,你究竟哪来的自信,凭什么认为我会跟你走?怎么,为了能有足够的力量与你皇帝哥哥抗衡,你连我这个小寡妇也不放过吗?”
落长安浑身一僵,似乎没有想到一向温婉的君敏心竟会说出如此尖锐嘲讽的话语,眸子里的光一下子黯淡了下去。这个狂傲不可一世的男人,此时的神情却是如此狼狈可怜。他折剑般的薄唇几度张合,艰涩道:
“不是这样的,敏心,现在不是了……我只是,想要个救赎的机会。”
救赎?
“落长安,你变了。”君敏心沉吟片刻,忽然道。
听闻他上次在战场上中箭落马,险些送命,怎么伤好了之后,完全像变了一个人。无论是气质还是言辞,都少了那份少年贵族的倨傲与锋芒毕露,多了一份饱经沧桑的成熟与沉着……更可怕的是,他这两次来找自己时,望着自己的那种暧昧而复杂的眼神。
落长安神色微变,深吸一口气道:“你以为苏吉穆勒在你新婚之夜篡位只是一个巧合么?是皇兄的主意。”
君敏心本打算转身离去了,听到此话,她猛地停了脚步。
落长安继续道:“苏吉穆勒早与皇兄串通好了,以和亲为借口拖住苏吉王,好为穆勒争取密谋篡位的时间。相对应的条件是,穆勒必须替他除掉你,这样不仅可以打压靖王,又可以挑出靖、胡两国矛盾,皇兄可坐收渔利……我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方法,让穆勒暂时留住了你的性命,但终归不是长久之计。”
“我知道。”
君敏心叹了一口,回首冷声道:“九王爷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我不会跟你走的。君敏心已经死了……阴谋也好,危机也罢,不妨活给那些蔑视我的、希望我死的人看看,我——长风公主,照样能在西域混的风生水起!”
掷地有声的话语,宛如落珠。
说罢,君敏心决然地转身离去,一步步走出阴影,走进一片寂寞的灯火阑珊。
落长安下意识地伸出一只手,似乎想要留住那抹纤细的身影,却终究,只是徒然。他喉头几番抖动,偏生再也没有勇气吐出一个挽留的字眼。
谁叫,自己前世负她呢……
“呵,一切,都是自找!”黑暗里,响起他哑然的声音,有如子规啼血,字字悲怆。
第二日,君敏心见到了苏吉国的金娜公主,——那个被尊称为‘西域太阳’的美丽女人。
君敏心一身朱红色的紧腰长裙,黑长的柔发编成两条麻花辫拖在胸前,领口缀着珍珠纽扣,绣了暗色花纹的窄袖下露出一截皓白如雪的手腕,及至小腿的裙摆犹如红莲绽开,脚下踏着一双鹿皮小靴,面容秀丽,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少女的甜香。
天气晴朗之时,她会带着木槿小九、奴依可可等几个贴身侍女在宫内逛逛,这是穆勒给她的唯一自由。
到了一处土砖垒成的墙壁下,突然看见穆勒正和一名身量高挑的女子争执着什么。见到有人到来,穆勒闭了嘴,目光越过那女人睥睨着君敏心一行人,嘴角渐渐泛起一抹意义不明的笑。
那女人也转过头来。女子面容算不得十分精致美丽,却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夺目的光彩,阳光般柔软灿烂的金色长发在脑后束成一个高高的马尾,额间坠着珊瑚珠发饰,身姿妙曼成熟,凹凸有致,却是穿着窄腰长裤马靴,腰间束着一条布带,做男子打扮。见到君敏心,她翠金色的眸中闪过一丝讶然,朝她咕哝了一句胡语。
身后的奴依在君敏心耳边悄声翻译道:“这就是苏吉王的亲妹妹,金娜公主。适才她问你,是不是就是大哥迎娶的中原公主。”
君敏心微微提裙,按西域的礼节给金娜行了个礼。金娜了然一笑,一手按着左胸回了个礼,继而,又转过身,朝着已是国王的穆勒大声斥责着什么。
君敏心面色不变,心下却十分讶然:没想到这位公主身份如此尊贵,连新国王都敢斥骂,而且,穆勒只是单方面承受她的不满,却并未生气或回驳,显然对她十分忌惮。
若是自己能笼络金娜公主,得到她的信任和支持,想必自己也不用提心吊胆地过日子了吧!
如此想着,君敏心侧首轻声问奴依:“金娜公主与穆勒王在吵什么?”
奴依侧耳听了片刻,小心翼翼道:“是为了穆勒王刺杀了她大哥的事……公主认为穆勒王用了卑鄙的手法夺得王位,小人行径,不是英雄所为。”
君敏心点头:苏吉王是金娜的亲哥哥,金娜又骁勇善战,现在她是否对穆勒心怀仇恨,想要替哥哥报仇?若当真如此,金娜一定能成为她的盟友……此事需从长计议,还是尽快和阿寂商榷商榷,做个定夺。
正想着,却抬头见陈寂带着那几个中原陪嫁过来的老工匠,正站在土砖墙上指点什么。
“阿寂!”君敏心朝她招了招手,少年的身影在大漠和太阳所辉映的暖光中异常耀眼。
陈寂扭头看见她,双足一点轻轻跃下墙头,抹了把脸上的细汗,张了张嘴正要说些什么,却听见前方那金发女郎一声惊呼:
“阿也那!”
一个几乎快被世人所遗忘的名字,令陈寂吃惊地抬起头来,愣愣地望着那带着几分犹疑的女子。金娜公主按着腰间的弯刀快步奔跑过来,惊喜道:
“夜空一样黑蓝的眼睛,漂亮的黑色鬈发——阿也那,果然是你!”
这下,君敏心也愣了。她差点忘了:陈寂原先还有着一个胡人的名字,叫阿也那。
作者有话要说:公主的情敌既不是沈凉歌也不是小九哟,这位金娜公主才是奔着陈寂来的呐~~~明天放送番外!
、【番外】 落长安
仁德六年十二月二十八,大雪。有人云大姜九王爷结党营私,包藏祸心,帝忌之,命大将军仇初照将其押解回京。九王爷拥兵反之,寡不敌众,大败,退守落霞谷。靖王君雪楼恨其当年射杀亲女,使大将军君闲破其谷。靖、姜两军两面夹击,九王爷腹背受敌,营下将士死有十之j□j。
王爷做困兽之斗,奈何大势已去,亲信尽失,杀至悬崖边,仰天大笑数声,坠崖身亡,年仅二十四。怀中所抱,唯有一嫣红如血琵琶耳!呜呼哀哉! ——《姜史·九王之乱》
怀中的琵琶,有着触目惊心的颜色。一如三年前,她那被鲜血浸透的嫁衣……
我说我喜欢听她弹琵琶,曲美,人更美。她总是低着头不敢看我的眼睛,听闻此言,她下意识地抬起手覆在自己的面上,似乎要驱走那层薄薄的羞红,滴墨似的眸子荡开一圈一圈的涟漪,温润潋滟。
“如何?”她鼓起勇气向我展示她最宝贝的琵琶,调开视线,只用间或用眼角的余光瞥我的反应。
“触目惊心的红,成色不错。”我漫不经心地瞥一眼,淡淡的说,神情倨傲。
她似乎觉察到了我的语调的清冷,原本就很细的声音就更细弱了,仿佛一掐即短。她红着脸局促道:“是呢,这殷红如血的颜色,好似暮春那啼血的杜鹃。”
杜鹃……是了,那年她倒在我的箭矢下时,亦是杜鹃啼血的春日。子归子归,声声泣血,寸寸断肠,凝结成我心上一道终年不散的伤。
箭矢钉入她胸膛地那一刻,我看见她瞪大眼睛无力地倒下,鲜血将成片的杜鹃花染成透红,是比她那把琵琶更为凄艳的红色……我浑身发抖,灵魂似乎在那一刻游离了身躯。那一箭仿佛是射中了我的胸膛,锥心的疼,疼到无法呼吸,疼到麻木不仁。
我后悔了。
当年父皇病危时,他曾用沙哑微弱的声音对我说:“长安,我知道你怨朕,你是朕最宠爱的孩子,朕却将皇位传给了你二哥,朕知你不甘。”
我垂着头跪在他面前,不发一言。父皇叹了一口气,道:“可朕,正因为最喜欢你,才不愿你登上这皇位啊!朕登基三十余年,何曾过过一天舒心日子……况且你性子直,心高气傲,不比你二哥圆滑,坐了这位子,是要吃亏的。”
说罢,父皇猛烈地咳嗽起来。我替他顺顺气,强压制住内心的嫉妒与不甘,道:“父皇安心,儿臣都明白。”
“不,你不明白。”父亲锐利的眼睛早已看透我的一切心思,他看了我许久,半响才道:“你若真喜欢君家的小公主,朕就给你们指婚吧,趁着朕还没死。”
那时,我拒绝了。
或许是因为少年人的逞强,固执地不肯承认。我以为我是不喜欢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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