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生》第4章

他的周时，还活着。
那个人听到他的话语，停下了脚步，转身瞥了他一眼，阻止住还要上前的保镖。
他声音很低沉，像是悠扬的大提琴被缓缓拉响。
“你认识我？”
你认识我？
认识我？
他是周时，他是林柯。
他们一起走过青春时代，一起举行成人礼，他们甚至同床共枕，说过最亲密的话语，他们曾经耳鬓厮磨，肌肤相亲。
他身上现在还留着刻着周时名字的对戒。
他带着两个人回忆和愧疚生活了整整十年。
现在，周时站在他面前，声音冷漠地问，你认识我？
如果不是手心的痛觉是如此的鲜明，林柯真的觉得这是一场随时都能醒来的梦。
可这现实比梦境可怕太多，可怕到林柯不愿意相信。
他和周时认识多年，清楚地知道天之骄子的周时眼睛里揉不进一颗沙子。
如果他还活着，绝不会原谅自己，会用最残酷的手段，狠狠报复自己。
第五章
年轻时候，总对未知的将来有很多美好到不切实际的幻想。
想要和恋人到美丽得不似人间的新西兰举行一场盛大的婚礼。
想要和恋人一起周游世界，让时间见证他们的感情。
那时的林柯，少年意气，总觉得爱上了就是一生，什么艰难险阻也能被踩在脚下。
总是觉得自己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直到被现实一次又一次狠狠地打击，被打倒在地，爬也爬不起来，才认清一个事实。
他的光荣，他的辉煌，他所有的运气，早在十年前就宣告终结了。
可是他还是会希冀，希望上天会有奇迹出现。
可是直到现在他才知道，神早已抛弃他了，没有奇迹的。
他的恋人，早已经死了，死在那个雨夜，倒在泥泞的水中。
保镖将走廊的大灯打开，将这里照的灯火通明，纤毫毕现。
他们离得这么近，这人脸上的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可见。
林柯看着面前的这个人，他的身影，他的声音，都很像周时。
但不是他。
无论是眼睛，还是脸的轮廓，都不对，都不是周时。
刚刚光影下的错觉瞬间消散，璀璨灯光下，这个人年轻而英俊，但和他的周时相差太远太远了。
十年前，他和周时背着父母偷偷来这家酒店。
周时趁着走廊四下无人，悄悄牵起了林柯的手。
尽管周时还是少年，脸上却已棱角分明，薄唇轻轻翘起，明亮的杏眼里满是笑意，像是一只偷吃了美味的小猫。
因为这个笑容，林柯不舍得挣开紧握的手。
然而面前的这个人，年纪很轻，看起来才二十五岁上下，快要三十的林柯站在他面前，是如此清晰地感觉到年龄上的差距。
这人穿着一件白衬衫，领口微微敞开。眼睛深邃，睫毛纤长，眼尾微微上翘，是典型的桃花眼，注视着林柯时，像是能把人的灵魂都吸走，脸上的轮廓更和年少时的周时有明显差别。
酒店工作人员从另一条走廊赶来，一边擦汗一边对那人鞠躬道歉。
“总经理，是我们工作的疏忽，真的太抱歉了，我现在就把这人赶走。”说着，就让人拉走呆站在那的林柯。
那人抬起手，阻止住这些人的动作。
“赵经理，这位也是酒店的客人。因为你们工作的疏忽，才让客人走到这里来。如果你们的检讨方式是这样，那我真的很怀疑，上次的巡查你们是怎么通过的。”
短短几句话，就让赵经理脸上的汗更多了。
不怒自威，莫过如是。
然而那人也没打算再理会他和林柯，带着自己的保镖，直接离开了走廊。
林柯像是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一个下午，按部就班地接送学生去考试。
半决赛结束后，秦海终于注意到林柯不对劲了，感觉林柯整个人从中午吃完饭后就失魂落魄的。
“林柯，林柯，林柯！”
林柯被最后那声震得一抖，站了起来。
秦海走了过来，担心地说道，“你脸色怎么这么差，该不是又发烧了吧。”
林柯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我应该是晕车，晚上早点休息就好了。”
秦海摸了摸他的额头，对比一下自己的温度，发现还是正常体温，便说道，“那你早点休息，我带那群出了笼子的学生四处逛逛，好好放松一下。”
林柯胡乱地点了点头，让他们放心出去。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傍晚时分留下的彩霞被无尽黑夜悄悄吞噬。
外面的万家灯火穿透房间玻璃，投入昏暗无光的室内。
林柯不知道自己在这里究竟坐了多久，只是觉得思绪太过混乱，中午发生的一切都那么不真实，他到现在都反应不过来。
整个人好像生锈一般。
林柯摸着颈上的项链，将项链取下，摘下上面挂着的一枚对戒。
情到情浓时，恨不得天下都来做他们爱情的见证。
那时的林柯瞒着母亲，拿着自己兼职赚来的钱偷偷去市里看起来最奢华的金店买了一双对戒。
当时柜台人员对自己的话到现在还清楚地记得。
“这枚对戒被设计成交叉相融的形状，寓意着你与爱人携手一生、不离不弃……”
他将这枚刻着周时名字的对戒放在离心口最近的位置，好像这样就能离天堂的周时近一点。
那时周时看到戒指，脸上的笑容像是能发光。
穿过遥远的岁月长河，都可以听见那充满活力和笑意的声音。
我有点不甘心，这样就被你轻易套牢了，从此之后，N城又少了一个黄金单身汗。
那要不要还给我，这样你就可以继续逍遥花丛了。
给了就别想收回去。林柯，以后你只能一辈子老老实实呆在我身边……
周时，我今天看到一个和你很像的人，但我很清楚地知道，那个人绝对不是你。
刚开始，我也认错了，现在想想，那人怎么可能是你呢，我可是亲自看着你下葬的。
黑暗中，林柯的声音很温柔。
还有，你又骗了我。当初说好的要被我套牢一辈子，其实被套牢住的，从来就只有我一个人而已。
十年过去了，我还是忘不了你。估计下一个十年，也是这样。
你说，我懦弱又没用，想要坚持的坚持不下去，想要忘记的却又忘不了，为什么死的人不是我？
第六章
N城地处三江交汇之处，缓缓流动向前。江面上霞光闪耀，泛着点点微茫，像是九天之上的神女不小心打倒了胭脂盒，流入了这里。
数条沙船驶过江面，留下深深的水痕和笛声，惊扰了城市的睡梦。
十年过去，无数高楼大厦拔地而起，在旭日的破晓晨光下，朦朦胧胧间褪下晨雾留下的薄纱。
整座城市正在渐渐苏醒，迎来新的一天。
朝霞照入室内，温柔地落在了林柯脸上。
迷迷糊糊间，林柯睁开了眼睛。
昨晚不知不觉间竟然睡着了，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林柯洗漱后，走出了房间，打算看看秦海和学生有没有醒。
结果刚打开门，秦海就冲了过来，欣喜若狂地抱住林柯，声音里满是激动。
“林柯，路宇和江晴晴都进入决赛了！而且分数都很高，排在前十名！”
“今年成绩出的真快，估计都是机器改的。话说我们学校都几年没闯进国赛了，现在杀入决赛，我们学生真的太棒了！”
秦海高兴地像个小孩子一样，不停歇地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学生，又立刻打电话告诉了学校和其他老师，一起分享这个喜悦。
路宇和江晴晴知道这个消息后更是兴奋到抱在一起，蹦蹦跳跳地庆祝。
林柯笑着摇了摇头，等她们情绪慢慢冷静后才说道，“今天下午就是决赛了，按照规则，初赛的成绩占百分之五十，只要你们正常发挥，就一定没有问题。我们现在先去吃饭，然后再把重点内容复习一遍。”
“对对对，我们吃完了就赶紧复习，争取拿个一等奖！”跟学校报完喜的秦海又冲了回来，整个人真的是红光满面，比自己中了大奖还高兴。
紧张复习地了一个上午再加中午，离考试还有最后一个小时，秦海和林柯都没有打扰学生，让他们养足精神，好好睡一个午觉。
秦海和林柯看着学生踏进考场，之后在站在考场门口，一直等着，比自己当年高考还紧张，两个人不停地喝水，最后轮流跑厕所。
今天天气很好，万里无云，太阳穿过郁郁葱葱的枝叶，肆意落在考场外焦急等待的人们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