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木城池》第32章


这场争论没有任何结果,他坚决不答应放弃保送名额,我只得离开市区,气呼呼地返回兆宁镇。公交车在站台边停下,我刚下车就看见街道对面的蛋糕店,简洁正蹲在橱窗前擦洗玻璃,头上还扎了一块浅蓝色的头巾,那只是一块普通的布片,在我眼里却漂亮得无与伦比。我在站台边踌躇了一会儿,最后还是鼓起勇气,穿过街道靠近蛋糕店。
“简洁。”我喊了她一声,“我有事跟你讲。”
“啊?”简洁抬头看着我,嘴角流露出一丝笑意。
“和保送名额有关。”
她这才注意到我的严肃神色,她站起身来,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将围裙解了下来:“保送名额怎么了?”
“陈浩和他爸妈去学校里闹,现在已经把你的名额挤掉了……”
简洁愣愣地看着我,一言不发,很久以后才淡淡地笑了笑,说:“我猜也会这样的,不过这也很正常,他本来就很优秀,比我强多了。”
“你哪能这样想,那个名额本来就应该属于你!”我愤愤不平道。
“属于我?”她摇了摇头,说,“我本来就没有指望过,算了吧,该怎样就怎样,这种事情我又不是第一次遇到。”
我居然愤怒了,我对一直被我视为观音菩萨一般至高无上的简洁愤怒了,我讨厌她这种将逆来顺受看作善良或是温柔的性格,实在是太讨厌了!可是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我根本就不敢承认丢失保送名额的事情是我一手造成的,我只得沮丧地离开蛋糕店,夕阳的余晖将我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我完全帮不上任何忙,这次提前透露消息也只能让她做好心理准备,以免她从校方那边得知结果时猝不及防,这是我唯一可以做的了。
学校终于公布保送名单,我、陈浩、赵铭梵和理科班的一个女生,赵铭梵乐得快疯了,理科班那个闪亮入选的女生差点昏厥,而我和陈浩则不然。我们不该出现在名单上,但我们都出现在上面了,幸好他们只知道陈浩的事情,将鄙视的目光丢给他,而我将鄙视的目光丢给我自己。课间操结束后我从厕所里出来,刚好与他相遇,两人对视一眼又立即各走各的,但我还是发现了他脸上的羞愧神色。
虚伪!我在心里大声地斥骂着,前几天你的霸气哪里去了,现在何必又玩什么谦卑礼让?
我终究没有骂出来,因为我知道一句话:五十步笑百步。
简洁的生活没有变化,心情看上去也波澜不惊,与平时没有什么异常,只不过户外活动的时间更少了。每天课间操都是我最喜欢的时候,因为可以从教学楼窗口窥视简洁,但她现在连课间操都缺席了。我只能故意从她们班教室门口经过,偷偷往里面看,看见简洁独自坐在空荡荡的教室里,像一台机器似的写字看书。我的内心顿时被罪恶感塞得几乎爆裂,就像一个因一时贪念而偷走盲人花纹拐棍的劣童,躲在角落里看着受害者却不敢承认。那个无论受多大委屈都会忍气吞声的女孩,是我曾经发誓一定要解救于多舛命运的女孩,她唤醒我心中的温存与善念,而如今我却和其他人一样,成为一名可恶的加害者。
简洁,如果真相大白于天下,你会不会照样一笑了之?
我将自己封闭起来,不与别人来往,和简洁一样闷在教室里看书自习,仿佛自我惩罚似的。章鱼跑到我们教室的窗外,招手呼喊道:“喂,小泽,出来踢球去!”
我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打扰我静修。
章鱼像鬼魂似的立即从窗口消失,但几分钟后他又发短信过来,说:“你都保送了还看什么书,不用装了,太恶心了,快出来踢球吧!”
我用一个字阐述我的务实精神:“滚。”
现在是下午第四节课,名义上是自习课,实则是自由活动课,操场上喧闹的声音一直传到教室里来。我的心情因此而更加狂躁,恨不得端一把冲锋枪在天台上扫射,等整个操场都安静下来,我再回来研究那两个氧原子到底颠沛流离到哪里去了。这样的噪音污染持续了整整一节课,而那道化学附加题我居然没有鼓捣出结果,联想到以前我也是噪音制造者,恐怕也被教学楼里的高才生们诅咒了。我郁闷地合上试卷集,简单地收拾了一下,我的一天就这样结束了,就让那帮寄宿生继续折腾吧,晚读晚自习这些都与我无关。
没有简洁,没有章鱼,没有对任何人的期待,我一个人健步如飞,只花了平时三分之二的时间就走在山腰的柏油路上。离开人群以后我的心情放松了许多。我唱着不成调子的歌,一步三摇晃,但是章鱼总是不会消停,他又打电话过来了。
“我在学校门口,你在哪里呢?”他问道。
“我早就走了,都快到家了。”
“赶紧回来,我有急事跟你讲!”
“电话里说呗,你能有什么急事?”我不耐烦地回应道。
“我什么时候没事找事拿急事当理由来骗你?我跟你说有急事那就肯定是急事你别以为我没事找事!你到我家等着,我马上回去,不来的话后果自负!”章鱼一口气说出这串拗口的台词,然后掐断电话。
尽管章鱼经常不做好事,但他知道“狼来了”不是什么有趣的故事,我估摸着他那边确实出了什么事情,而且是与我有关的。
我赶紧掉头往山下跑去,七八分钟后我就在他家的院子里出现,而他已经从学校赶回来了,满脸严肃的样子。
“怎么了?”我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这么急?”
他招呼我进屋。我们两人一起走上阁楼,他从口袋里取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说:“你自己看看吧。”
我接了过来,站在窗口打开纸开始阅读,顿时紧张了起来——这是一封举报信!
尊敬的校领导、审核组专家,你们好:
我是兆宁高中一名具有正义感的学生,看到本次保送名单,我十分出离地愤怒了。保送资格应该属于品德高尚、学习优异的学生,而这次名单中出现的一个名字却完全不符合标准,因为我知道他的种种劣迹,现在向各位领导和专家检举揭发,希望正义的声音可以得到倾听。
我要检举揭发的人正是物化班的安泽义,在校期间他偷窃学校实验室药品器材,使其他同学无辜顶罪;他参与跨班作弊,导致全年级英语平均分出现不正常上浮;他甚至组织了多起聚众斗殴事件,造成极其恶劣的影响。我说的每一件事情都有根有据,你们只要在校园里打听一下就知道我绝非诽谤造谣,而这些只是他种种恶行中的一小部分,窥一斑而知全豹,他的品德操行路人皆知。
……
一个具有正义感的学生
×年×月×日
我一字一句地将整封举报信看完,拳头握得紧紧的,心中的愤怒像火山腹腔中的岩浆一样涌动着,但最终我还是将情绪压制下来。我转过身看着章鱼,问道:“这匿名信是谁写的?”
“唐明煌。”
我恍然大悟,我认为自己在学校的人际关系还算得上不错,尽量避免树敌,即使是学校里最窝囊的角色我都礼让三分。唐明煌算得上全校与我结下梁子最多的一个,而且他也是唯一有魄力有狠劲做这种缺德事的人,我已经极力避免与他发生冲突,没有想到他现在对我下手了。
“你怎么拿到这个的?”我又问道。
“他今天也在操场踢球,外套放在球门柱旁边,有个小弟去他口袋里掏烟抽,以为这是一封情书,就拆开看了。”
“那他现在不就知道这封信被人拿了吗?”
“那小弟也精得很,他把唐明煌的外套挂在单杠上面,硬是否认看到那封信,唐明煌就以为是不小心丢失了,找了一会儿也就没有再找,反正操场上这种纸多的是,都会被清洁工扫掉的。”章鱼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又恍然大悟地拍腿道,“记得那次在厕所说考试答案的事情吗?在我们之前出去的那个人,应该就是唐明煌!我记得那天在学校门口遇到他,他的眼神就有些不对!”
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事情忽然走到这一步,幸好匿名举报信还没有送出去,我只能盘算着怎样解决这件事情。我和唐明煌之间的确有一些过节,却算不上什么深仇大恨,顶多算是误会,说不定还可以弥合一下。我掏出手机,准备给唐明煌打电话,章鱼却冲上来按住我的手,问道:“你想干吗?”
“打电话给唐明煌,明天约个地方谈一下条件,把这件事情摆平。”我说。
“谈什么谈,积攒那么久的怨念怎么可能几句话就摆得平,他等这机会等了两年哪,如果你是他的话你会那么轻易地放过这次报复机会吗?”
我设身处地地想了一下,倘若我是唐明煌,我的确不会那么轻易罢手,甚至连坐下来和谈的机会都不给。匿名信这种东西最大的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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