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夫之道》第21章


蒙上被子,捂住耳朵,那邪恶的声音却不停地渗透进来,没有半点停歇的意思,蓝珏再也躺不住了,霍地翻身下床。
因每日里怕惊着人,难得有时间让面部的肌肤放松一下,所以她犹豫了一下,没有戴面具,顺手扯了件外袍披在身上,趁着月色出了房门。
红茗卷裹着被子睡得正香,咕哝着说了句不清不楚的梦话。
中庭月色如筛,西风薄透微凉。
正是万籁俱寂的时候,院子中只有风声树影,她百无聊赖地逛了半晌,又不敢就回去,顺着搁在墙角的梯子,慢悠悠地爬到房顶。
淡淡的酒气扑入鼻中,蓝珏微微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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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栈老板倒是很会利用空间,房顶上往四下支着许多竹竿,悬挂着一串串辣椒和山蘑菇之类的干货,一个幽淡的人影像是漂浮在飞起的屋檐角上般,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孤零零的。
察觉到有人到来,那人扭过头,定定地看过来,没说话,面容隐藏在背光的暗影里,只看得到一个灰魆魆的影子。
蓝珏不上不下地卡在那里。
继续上吧,直觉提醒她,说不定要有什么坏事要发生。
那下去?明明是光风霁月,这么避而不见反倒是更显得鬼祟了。
蓝珏想起这几天的事情,索性将心一横,咳了一声,“兄台好兴致!”
季真微不可查地眯了眯眼,“彼此,彼此。”
蓝珏小心地扶着梯子,一脚踏上屋檐踩了踩,还挺结实的。
她努力保持着平衡,慢慢地往前挪动,因最为拉风的兽头位置被某个人先行占了,她就拱起的中轴线上,找了个还算平整的地方坐了下去。
相隔两臂左右的距离,不远不近。这是房顶,万一话不投机,她往前跨一步,就能拉了人一道滚下去。
蓝珏浑身上下都瘦骨嶙峋的,更显得那道凉薄的眉骨高高地耸着,月光照出满脸的红斑,头发只用一根带子随意地束着,黑发在脑后张扬舞动,夜风将她裹身的灰色罩袍吹得猎猎作响,在这种夜里,像极了地狱里爬出来吃人的恶魔。
正常人见到,怕都是会惊慌骇叫的吧,可一直瞧着她安稳坐定了,才别开眼的那个人,别说叫了,吭都没吭一声。
蓝珏的心脏又开始不受控制地扑腾。
知道自己只有一个人后,她其实更加喜欢热闹,看红茗和白蘅你来我往地斗嘴,被嘈杂的烟火气暖暖地包围,感觉自己活生生的存在。
可她独独害怕这种相对两无言的静默。
离得近了,蓝珏这才看见,季真脚下有个倒掉的酒壶,酒都顺着瓦片弯起的弧度倾洒了下去。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本来想上来跟兄台讨杯水酒吃,看来不巧了……”单手撑在身后,她作势欲起身,不想再陪这个比自个更闷的闷葫芦打哑谜了。
季真伸手一捞,从身后变戏法般地掏出个约摸两斤的小酒坛子,不紧不慢地递了过来。
蓝珏眉头跳了一下,硬着头皮接过来,差点脱了手,里头几乎还是满的。这人根本没怎么喝吧?
季真这时候突然开口,问得突兀,“你是她的表姐?” 
蓝珏笑了笑,并没有装傻,很爽快地承认,“是啊,你认出来了!”
她怎么能忘了,季真彪悍的听觉和观察推断能力,能认出她的声音也是理所当然的。
季真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眼睛,“可听说闵家主母并没有亲生姐妹。”
蓝珏又笑一笑,一派自然,“不是亲的,是干的。”
季真被噎了一下,“你这个人最会说谎。”
“咿,兄台,咱俩很熟么?”蓝珏四两拨千斤地打马虎眼,“为什么我都不知道的事情,你竟然知道?”
“你……”季真暗暗咬了咬牙。
“这夜风好舒爽,吹得人昏昏欲睡……”蓝珏提着酒坛子深深嗅了一口,“相请不如偶遇,先谢谢兄台的好酒……对了,茗儿告诉我,你以前和我表妹有过节对不对,可是冤有头债有主,我相信你男子汉大丈夫,不会随便迁怒他人的……” 
她咕嘟咽下一口酒,仰着头,看天上那道璀璨蜿蜒的星河,不放心地又补了一句,“她现在可是我的丫鬟,你别打什么乱七八糟的鬼注意,我是不准的。”
季真真的有些动气了,掩在袖中的大手狠狠地揪着座下兽头的耳朵,每每这女子开口,他就有种想要掐死她的冲动。
蓝珏皱了皱鼻子,“你现在有官职在身,这样偷偷溜出京来,回去不是会很惨?”会被罚俸罚到死吧?
季真冷哼一声,“想不到,蓝姑娘竟然这么关心我。”
你想太多了。蓝珏一时忘了所在,摆了摆手,身子险险地打了个晃。季真才欲伸手相扶,她已经用脚心牢牢踩住了瓦片,没有滚落下去,“你也不用太感动,每天吃太多,总要找点什么消遣。”
越是这么处处针锋相对,岂不正好表明心里有鬼?
季真气到极点,反而瞬间冷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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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季真怀着满腔的踌躇壮志来到崇观,一试而蟾宫折桂,正准备大展宏图,却莫名其妙地和闵家的女儿扯上了关系,落得个无比凄凉的下场。
郁卒且狼狈地还家后,他偷偷上京应考的事情再也瞒不住,季父大发雷霆,罚他到书院抄书千本,半年多后,才手脚筋还有嘴巴几乎全废地离开了禁闭室。
后来,他在街上偶然遇见微服关州的萧问,一番旁敲侧击下,方得知了有关闵珏的噩耗,一时浑如五雷轰顶。
季真混混沌沌地作别了有意延揽他的安王,家也没有回,书院的课业也全数抛在了脑后,一个人纵马西行,一直跑到了大颢的国境线上。
绕过高耸的栖云雪山,看过长河落日,大漠黄沙,心里却仍然空荡荡的,他又沿着国境线一路往北,晓行夜宿,经冬历春,在外飘零了数月,到了辽阔的北疆草原。
一望无际的天和地,莽莽苍苍,无穷无尽,却填不满他的心,也捋不顺他烦乱的思绪。
直到某一天,他见到一条掉入牧民陷阱的母狼,肚腹被数条粗木刺竖穿而过,大片的血将身下的泥土染成褐红,一动不动,显然已经断气许久。
旁边守着一条凶悍而强壮的公狼,阴狠的绿眼睛,呲出一嘴森森的狼牙。不知怎地,他并不怕这条狼,而狼似乎也并不怕他。垮下的马显然没有一人一狼的胆量和疯狂,吓坏了,几蹄子将季真撅了下来,长嘶而去。
季真跟那条狼对视了许久,对方最终并没有扑上来,反而高傲地撇开了头,再度沿着那片陷进去的草地,团团地转着圈子,一声一声凄厉地嗷叫。
狼叫了一天一宿,他就躺在草地上,听了一天一宿,最后,竟然在转为呜咽的凄凉叫声中,迷糊着睡了过去。他是被一声无比痛楚的狼嚎惊醒的。
季真面无表情地埋了两条狼尸,就是在那个时候,他第一次体会到了刻骨铭心的情之滋味。
却已经太迟。
季真一直觉得自己是间接杀死闵姑娘的刽子手。这几年,越积越深的伤痛和追悔,沉甸甸地压在心头,令他无法原谅自己。
可以想象,在那个人的忌日,在坟头发现的那张字条,带给他的,是多么巨大的喜悦,还有不安。
字条上只有一行字,“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追之未晚,泰州寻闵。”
那飞横跋扈的瘦体字,天下间,只有一个人写得出。
季真曾经发誓一定要扳倒的人。
就算是个陷阱,就算会赔上命,他也认了。
季真随即动身,一路打马飞奔,发疯似的赶路,却不想蓝珏东游西荡行得惬意无比,反倒被他赶到了前面。
在两人遇见之前,他已经在那个泰州官道必经的小茶寮,心急如焚地等了几天。
不过,这些为什么要告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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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怀心思的两个人,还在屋顶对峙。
“喂……”令蓝珏估不透的只有一件事,“是哪个混蛋,透漏了我离京的消息?”
季真斜睨着她,忽而笑得风清月白,“蓝姑娘既然这么能耐,不妨自己猜一猜。”
“该死的!”蓝珏被狠狠地噎了一下,压低了声音诅咒,她气呼呼地摔了摔袖子,“不管你跟着我是要做什么,我的忠告只有一句,你认错人了!”
季真好像没听见般,再度一语不发地淡笑。
月光在他的周遭镀上一层浅浅的银边,清雅如月下谪仙般,蓝珏却嗅到一股极其危险的气息,仿佛下个瞬间他就会化身成一只猛兽,尖利的獠牙一口咬在她纤细的脖颈上。
蓝珏觉得自己定然是眼花了,不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小心!”
一声惊呼,掩盖了衣袖扯裂时发出的刺啦声响,然后是此起彼伏的瓦片脆弱开裂声,炸开了宁静的夜。
季真手里拽着半片衣袖,眼睁睁地目送着蓝珏歪了一下后,骨碌骨碌地滚了下去。
她的腰,她的背,她的头啊,硌死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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