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拉格往事》第64章


恍惚中,她不明白,又隐约明白。杰吉的事情是干系到如今危险的时局的,只要被亲俄派抓住共和国总书记身边的任何把柄,整个国家自最高领导层而下的大清洗就此开始。报纸的大字标题每天都在印证这一点。
直到很多年以后,琳达才知道,在这场轰轰烈烈的大清洗中,全国有近千分之一的人沦为牺牲品,更不用说其家人。
而冤案的平凡工作直至六十年代中才真正有所成效。随后而来的,却是苏联军队入侵布拉格。
此时此刻,琳达觉得自己唯一能做的,便是逃跑。
然而她已经被那位女士及其亲友团团围住。
愤怒的几人掳起袖子要教训这个下贱的女骗子。
“请您自己去问您丈夫是否扪心无愧!他绝对是个该死的混蛋!死一万遍不足惜!”
恨恨地骂完,趁巡视的警察前来干涉的机会,琳达拎起行李包飞快逃窜。
她逃得那样惊慌,以至于重重摔倒在雪地里。
背后传来婴儿的啼哭声,如同巨大的红色幕帘,就这样将她紧紧网住。
她想,这一定是自己的,死去的、叫嚣着复仇的胎儿之魂。
可是,她还是忍不住死死捂住了耳朵。
所以,这个平安夜,琳达什么没有咽下,只不停地喝酒。
许久,她伏在桌上,发出了震颤的笑声。
窗外的钢铁厂区已经响起彻耳的庆祝圣诞的礼炮。
收音机里,布拉格城堡圣维特大教堂的古老钟声缓缓传至耳畔。
如同很久以前,自己和爱人依偎在市政厅外等待日出的那一刻。
婚礼,幸福的家,永远只存在于梦中。
她举起高脚杯,看着醉人的红色液体,说道:“圣诞快乐!”
然后大笑,仰头而尽。
米哈伊尔擅自弄开锁进来之前,已经敲了许久的门。
然后,他就看见这个失魂落魄的,又仿佛快乐地笑着的女人。
此刻她正靠住椅背,仰着天鹅般修长白皙的颈,半眯起的迷离眸子里满是醉意。
看到他,她便朝他招手。
“我在楼下看见有灯光……”他吞咽了一下喉咙,觉得干渴。“果然你在,琳达。你不是说今天会离开么?”
在他抱住她的时候,她亦死死攀住了他的肩,仿佛找到生机一般。
他比这个醉酒的女人更急切地寻找对方的唇。
以及柔软而美好的,滚烫的肌肤。
他一直想要吞噬她。
可是,机会到来时,他又无端地内心忐忑。
他横抱起她来到床边,飞快褪去她脆弱而无助的躯壳。然后,是自己的。
她笑着,吻了他的脸。
他抬起她的下巴,盯着那对勾魂摄魄的美丽眸子,低吐:“叫我的名字。”
她微微皱眉,视线似乎模糊了。
仿佛害怕她的辨识不清,他的舌越发深入地吻着她。
这个吻带着伏特加的浓烈而刺激的味道,是种独属于那个东方国度的冰冷而炙热的感觉。
从第一次的吻,到如今,他之于她,始终是如此奇异而矛盾的,充满诱惑的存在。
便如同她之于他一般。
“米沙……”终于,她轻轻地唤出声,眼里有种晶莹闪烁的东西呼之欲出。然而很快,撇过脸掩饰。
他只觉得欣喜异常,甚至是狂喜。
于是,轻轻吮干了她湿润的长睫。
然后,毫不犹豫挺身,片刻不停地占有她。
他强健的体魄,充满着爆发力,和不可抗拒的征服感。
她发出不知是叹息还是呻吟的声音。满足,抑或是痛苦。
全部在这一刻,哭泣着,扭动着,撕扯着,而又如此热烈地渴望着。
他们之间,爱或者痛已经全然无意义。
唯有抵死的缠绵。
如同此刻,彼此的灵与肉深深地纠葛在一起。
仿佛一直要到永远。
这个圣诞夜,银白色的雪铺满窗台,照着两具赤、裸而洁白的躯体,有种奇异的纯洁辉光。
“ 我滚过满地泥污,依旧如初雪般洁白。
因为我生而是,上帝的羔羊。 ”
闭上眼之前,琳达想起不知从哪儿读到过的诗句,轻轻念道。
抑或是,自己曾在集中营无意中写下。
他自背后抱着她,心跳久久不能平静。
第三十四章
琳达从不曾想到,米哈伊尔有如此可爱的一面。
她疲累得几乎快要睡着。
可是,背后的他紧紧搂得自己喘不过气,所以她抗议了几声。
他仿佛抱着一个最心爱的精美娃娃般,既不舍放手,又怕惊扰了她的困顿。
就那样自侧后面静静看着,满足地欣赏她华美的波浪长发,睫毛微微翘起的尖梢。
他的整张脸贴住她细致的后颈,然后很满意闻到她独有的馨香。
擂鼓般的心跳依旧兴奋异常。
她再次无意识地不满出声。
于是,他只好继续后挪。
然而琳达的单人铁床实在太窄,他的大半个身子都几乎悬空在外。同时要照顾地替她掖好被子。
这实在是一种幸福的煎熬。
所以最终,当琳达从每晚重复的噩梦中吓醒时,便看见米哈伊尔彻夜不能寐的炯炯双眼。
她喘息地吓了一跳。
然后眨了两下眼,恍然意识到这个身材过于高大的男人的狼狈,不禁哈哈大笑。
他也不恼,只关心道。
“你梦见了什么?”
她垂下了睫毛慢慢摇头。“不是什么好的。”
无论如何,这样是没法儿令他睡觉的。
于是两个人互相依偎着说话,直到皑皑白雪反射的晨光透过悬窗挥洒而入。
比如,她为何没赶上火车。她撒了谎,借口节日交通拥堵。
又比如,他为何提前离开大使馆的酒会来到这儿的偏僻地带。
“因为,我想念一个能给我带来爱情的姑娘。”
他始终,称之为爱情。微微眯起的漂亮眼眸荡漾着波涛,高挺的鼻线搁在她上方,俯瞰着她的美好。
她侧目,吮吻了他的坚毅下巴。
可是内心,再也不敢亵渎“爱”这样神圣而美好的字眼。她爱的男人,被迫逃去了英国。而这一个,即使爱或者迷恋,又能如何。终究,他们注定是彼此生命中的过客,她也早已决心,要离开此地去西方。
而他,是给予她力量,使她张开羽翼的男人。
另一个令琳达想不到的,是米哈伊尔的趣味。
他竟然如此痴迷地喜欢为她梳头发。
虽然他的修长手指拉小提琴十分灵巧,编弄长发却完全不行。
然而他执着地要在窗前美好的白色阳光中仔细地为她梳理,一缕一缕地温柔抚摸过,看着金红色泽的波浪长发犹如水纹般在指间飘逸流动。
那模样像个着迷玩具的孩子。
可是她快要赶不上去教堂的时间了。圣诞节日的公共交通少之又少,于是她只能抢过梳子自己搞定。
他便将柔唇贴在她的颈项细细吮吻,故意耽误她的时间。
终于,小座钟传来固定好的闹铃声。
她彻底生气。转身,抓了一把窗台上的雪朝他扔过去。
他嘻嘻笑着躲闪。
打雪仗,她完全不可能是俄国人的对手,尤其对方还是一位高级军官。
但她自对方的不还手中找到一种快感,接连地扔了许多,哈哈大笑,将狭小的屋子里扔得满地都是。
然而,米哈伊尔一个转身之间,悲剧发生了。
琳达砸破了一瓶好酒——摩拉维亚南部兹诺伊莫地区的1945“Rhine Rieslings”。
米哈伊尔很是幸灾乐祸地笑着,她气得继续向他连狠扔了好几发“炮弹”。
“现在再也找不到45年以前的酒,都被你们运回了俄国!”
他突然箭步上前,抱起了她腾空旋转。
“我们做错的唯一一件事是没有把45年以前出生的姑娘也运回俄国!”
她砸了他几拳,便被他炙热地吻住。
然后,拥着她滚到他蓄谋已久的地方,那张害他彻夜不能成眠的铁床。
他对她积压了多年的欲、望早已泛滥成灾,只不过害怕她承受不住,才不得不怜惜。
这种隐秘的感觉,或许只能称之为“奸、情”,却依然带给琳达流星般的幸福感。
整个圣诞假期,在新年以前,米哈伊尔每天都便装前来。
她不知道期盼还是不期盼。
总之,与他携手漫步在郊外结冰的水库周围,松树林之间偶尔错落着低矮的木头房屋,覆盖在纯洁的白雪之下,一切都是那么静谧而美好。
就仿佛,他们真是一对普通的情侣般。
于是,她没有拒绝米哈伊尔让她新年之后搬家的提议。
真实缘由是,她害怕报复者顺着司法部的登记记录找到自己。尽管杰吉是可恨的,可她明白,自己是真的害另一个无辜的女人家破人亡,而且,她间接祸害了对方的国家领导者父亲。
那,才是米哈伊尔的目标。
以上,她不想问,也丝毫不想谈及。在她眼中,她只愿他是一个彻彻底底的普通人。就如同他们紧裹着围巾散步时的短暂甜蜜。
因为这烟雾红尘之中,他数度远离,又数度接近,终究如潮汐般不可抵挡地占据了她孤苦而冰冷的生活。
她依赖着他给予的幸福,哪怕只有烟火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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