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照》第63章


又道:“三郎若不想让母亲操心,便要打起精神来,莫再要一副失意的模样了。人生在世,谁还没有个沟坎儿的,三郎以前是太顺心了。”
季诚叹道:“也知道富有深山有人问,穷在闹市无人知的道理。可真应在自己身上,到底有些无所适从。我的那些同窗好友,平日里是怎样的来往,你也是知晓的。如今除却健行、仲瑞几个,余下的都是连影儿也不见,怎么不叫人心寒?
那赵义之,我平日里替他挡了多少埋怨、汇了多少风流帐,咱们家中出了变故却连问也不问。还有那秦楚材(秦梓的字),他入太学时还亏得我等帮忙,如今他兄弟和仲瑞成了亲戚,他却说也不和我说一句,还是仲瑞说与我,这才不致蒙在鼓里。”
青娘听得这话十分惊诧,她问道:“与表哥成了亲戚?此话怎讲?”
季诚道:“那秦楚材有一胞弟,名唤秦枞的,今年一十八岁,刚与四舅父的女公子定了亲。”
青娘忙问道:“四舅父的女公子,年纪相当又是嫡出的也只有锦娘一人,莫不是锦娘与那秦枞定了亲?”
季诚想了想,说道:“只知是嫡出的姑娘,年纪似是比秦枞还大些。”
青娘点头道:“这就是了,一定锦娘。”说罢又叹了一声:“自崇宁二年,妾身回明水后,与舅父家的来往就少了。后来虽是回了京都,可舅父们属旧党人,我却是赵家的媳妇,也不大敢上门,直到外祖母病故,更是渐渐淡了。
想当初妾身初来京时最先得识的便是四舅父一家,不想世事难料,骨肉间竟也因着各种原故生了间隙。如今咱们又得了如此境遇,人家不说与咱们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锦娘是个精细之人,并不肯轻易许人的。却不知这秦枞是何等人物。”
季诚想了想,说道:“听仲瑞之言,是饱读诗书的,言辞应对也十分得体,倒是不错。”
青娘听得这话便笑道:“得能表哥如此夸赞的,也是难得。”
作者有话要说:
、归来堂话归来语,填词人评填词人
归来堂话归来语,填词人评填词人
季诚见青娘手里拿了本《晁氏琴趣外篇》,便问道:“细君整日读晁公的诗文,也不觉厌烦吗?”
青娘有心戏谑,便笑问:“三郎整日看那些金石碑刻的也不觉厌烦吗?”
说罢此言,两人俱是相视而笑。
青娘又道:“晁公与父亲最是相亲,又与妾身有师生之谊。其人耿直端正,其才飘逸凌丽,又兼文章温润典缛,嗜学不知疲倦,妾身十分向往。三郎且看这段”,言罢捧了书轻声读道:“‘读陶潜《归去来辞》,觉已不似而愿师之。买田故缗城,自谓归来子。庐舍登览游息之地,一户一牖,皆欲致归去来之意。’三郎你看,晁世伯愿以陶潜为师,自谓归来子,咱们屏居此地,何不亦以陶潜为师,将此处取名‘归来堂’,从此堂前读书煎茶遍种菊花?”
“归来堂”,季诚轻轻读了两遍,拍掌笑道:“好一个归来堂,从此咱们便猜书斗茶遍种菊花,过些无牵无故的日子。”
青州屏居,于季诚而言多少有些失落与无奈,于青娘而言,却是因祸得福。没了那些秦秦、宋宋,没了那些浓墨、淡墨的,她与季诚在一起过了一段自别后少有的和美岁月。
既是屏居,几乎与外人没什么来往,两人有大把的时间在一处相守。生活虽不似在京都时那富贵,却也是衣食有余。两人每获一书,但共同勘校,整集签题。或得书画彝鼎,亦摩玩舒卷,指摘其中疵病。因此,经两人之手收录之物皆完整精致,与别家不同。
青娘素来是博闻强记的,原在京都时知季诚每每以与她唱和为苦,便还有所迁就,如今两人日夜相守便也丝毫没有顾忌。每日饭罢,闲坐归来堂烹茶,两人便任指堆积一旁的史书,说某事在某书某卷第几页第几行,以中否角胜负,是为饮茶先后。
猜中的,便举杯大笑,将茶一饮而尽,得意非常。猜不中,便不能饮茶,要再想再猜方可。
有时也会于雨夜吃些热酒,唱些短调,胡乱吟些词啊曲的以助酒兴,有时也会于向晚田陌漫步,说些农事,话些桑麻,遍植柳树以效渊明。
也会于初春看庭前翠枝,也会与仲夏赏远处新荷,也会与季秋采遍山红叶,也会与隆冬折早发的江梅……
甚至他们还为隐居金乡的晁补之送了寿礼,甚至他们还为远在澶州的钰娘寄了茶角。
至于夜深人静之时,两情缱绻,再无他人榻旁酣睡,至于宿醉酒醒之时,枕席相依,更有意会心谋之叹。
每每夜里醒来,看着身旁熟睡的季诚,青娘便觉心神安泰,心满意足,她便想纵是从此终老此乡也是甘心。
此间,季诚开始着手著《金石录》。他将收集的金石拓本、书籍、古器等仿欧阳修的《集中录》一一整理,又将目和题跋合为一书。以年代为序,每次题下注年月、撰书人名,尽量详尽。或有残损不可考证的,也多方寻找,相互佐证,以图还归本来。
季诚对此乐此不疲,青娘亦是笔削其间。
自青娘屏居青州后,与晁补之常有书信往来,其中说到当今词人若干。补之既肯定苏轼词的“横放杰出”,不受曲子的音律束缚,又不满黄庭坚的“著腔子唱好诗”,嫌他失了词的当行本色。
青娘原本就读过补之的《评本朝乐章》的,如今又得补之教诲,那争强好胜的心思便又活动起来,便刷刷点点,也写了一篇文章。自己看着得意,就又拿给季诚看。
季诚看罢笑道:“便是你才有这样多的歪理。那晏叔原(晏几道)、贺方回(贺铸)、秦少游(秦观)、黄鲁直(黄庭坚)等人尚且不论其人品,个个却都是世人公认的词国高手。
你却好,什么晏苦无铺叙、贺苦少典重,秦似贫家美人乏富贵之态,黄似良玉有瑕价自减半。皆摘其短,竟无一免者,若是让别人见了,岂不要议论细君太过苛责,若是问‘此人等皆有所短,那谁能扬此所长’?君又当如何应对?”
青娘笑道:“三郎也不必如此一说,真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妾身不才,虽说不得能执词中牛耳,这些个短处却是没有的。”
季诚苦笑道:“我妻何故如此得意?为夫素知你的才情,可你也太不谨慎了些。便是你能执词中牛耳,这话却是能自家言讲的吗?便是有人评论有人赞同咱们还要再三谦让的,你道好,说什么‘诗文分平侧,歌词分五音’也就罢了,说什么词‘又分五声、又分六律、又分清浊轻重’也算是一家之言,可不该又评什么苏子瞻(苏轼)、欧阳永叔(欧阳修)作小歌词,‘如酌蠡水于大海,然皆句读(读豆音)不葺之诗尔’。
你将这般将词坛名家一一评过,为夫自知你并无他想,落在别人眼里却是忒狂傲了,说你是借贬他人之机自谓能擅其长。”
青娘听得这话却并不赞同,她道:“别的妾身自是不懂,亦不敢多说。于长短句上,虽不敢说浸淫日深,却也有十多年的工夫。苏、欧等人乃当朝大儒,妾身亦是景仰。然便是大儒,却也不是事事皆能,面面俱到。
词者又称曲子词,源于乐府,最盛于唐。后郑、卫之声日炽,流靡之变日烦,已有《菩萨蛮》、《浣溪沙》等词牌。后五代干戈、四海瓜分,虽有江南李氏君臣的亡国之音,却也难掩斯文道熄之势。逮至本朝,礼乐文武大备,又涵养百余载,才有了柳三变(柳永)变旧声作新声,以此称于世。
然纵观我朝词人,或协音律而词语尘下,或时有妙语却破碎不足,至于那号称慷慨而不协音律者,妾身说他们是句读不葺之诗又有何妨?
词者,别是一家,与诗文曲赋皆是不同,这些人不明原故随意为之,使得词歌不能歌,唱不能唱的,妾身看着痛惜,是才以评说之,又怎么是狂妄,又怎么是贬他人而扬已?”
作者有话要说:
、容颜未老恩先断,斜倚熏笼坐到明
容颜未老恩先断,斜倚熏笼坐到明
季诚摇手道:“你痛惜的是词失了古意,没有了原来的样子。可谁知别人喜欢的却正是这没了原来的样子。
那柳屯田者,便可有二八佳人执红牙檀板低吟‘杨柳岸,晓风残月’,那苏子瞻者便可有关西大汉握铁板铜琶,豪唱‘大江东去’。
依为夫的意思,婉约也好,豪放也罢,合音律最妙,不合也莫要苛求,但凡能动人心能悦人意,又何必在意于音律上协与不协,与平仄上合与不合?
纵是如细君言讲,词的渊源颇深,那却又如何?不还是知之甚少吗?倒是如今,有了苏黄欧柳这些人的热衷,才有了词的一席之地。难不成为着他们各自的短处,竟将他们将词发扬的好处也一并抹杀了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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