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扇姬》第77章


婉枫听了,只是微笑着点着头,“你我虽是分开了五年,书信却一封都没断过。怪只怪我失察,只从那些信里看见一个孩子长大了成熟了,竟没有看见那个人是长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好官!谢荆,这就是你说过的壮志雄图吗?这就是你描画的清明世道吗?这就是你希冀的为国为民吗?!”越说到最后,越是痛心疾首不能自持。
“我如果连仕途都不能入,又何来为国为民清明世道?!世道如此,我又能有什么办法?!……”
带着风声的一声脆响,堪堪打断了谢荆也变得激愤的话语。谢荆微微偏了头,却没有抬手去捂被婉枫扇了一掌的面颊。婉枫站在他的对面,还是安安静静凝视着他。
“谢郎,谢郎~”忽然不远处传来少女甜糯的唤声,“子青,子青哥哥,你在哪里呀?”
婉枫向着三公主的来处看了一眼,转回头看着谢荆突然变得紧张局促的神情,又是笑着点点头,之后身形一动,便跃上墙头消失在了院墙的那边。
谢荆怔怔看着她消失的地方,直到三公主跑到他的面前不满地摇晃着手:“子青哥哥,你在发什么愣啊?我叫了你好几声都不答应!诶,这里怎么会有把扇子?”
谢荆低头一看,果真,不知何时,身旁的石头上多出了一把折扇。伸手取来打开,扑面而来是秋意红枫,层层叠叠,无边无垠,如火如荼,灿然如歌。
而今清明春又是,何处杨柳眷青衫?
……
是夜,清风习习。
“婉枫姐姐。”柳烟见了来人,静静唤道。
灯下的女子依旧劲装束发,神情之中却隐然如隔世再生。“我是来向妹妹辞行的。”川华门护德弟子平静笑道。
“……”沉默一会儿,姽婳仙子轻叹一声,“姐姐保重吧。”
婉枫还是笑笑,起身。
临出门时,她回过头,唇上笑意淡然,看向柳烟的目光却是深深:“妹妹,你是幸运的。你的君子依旧还是君子,而你自己,至少还有个可信可托的师兄啊。”
……
祚延二十一年夏,川华门护德弟子、江湖人称“义火明月”的岳婉枫重伤于突围南夷邪教之役,月余,终不治。自此正道又失绝世佳才,江湖儿女齐哀之。
虫声阵阵,反给这炎夏平添了一丝微末凉意。小小扇店门板已上,门缝中却还泄出一丝亮光。女店主歪在里屋藤椅上,用手擦着一面青铜雕画圆镜,镜中光影离合,一幕幕景象次第闪过。
一阵突然而至的急促的敲门声吓得柳烟一惊。皱起眉头,姽婳仙子有些不满地缓缓挪到门口开了门。一个青衫男子猛地扑了进来,眉眼间尽是憔悴灰暗,一身的锦衣华袍也是凌乱起皱。
未及柳烟对他上下打量,那男子已经紧紧抓住柳烟,口中传出些嘶哑难以辨认的声音。对着他焦灼得几近崩溃的眼神,她过了好久才听出他在说什么。
“她在你这儿买过扇子、她在你这儿买过扇子!是不是?”
“她?”柳烟一边尝试着挣脱他紧攥的手,一边皱眉问道。
那男子连忙从怀里摸出一把折扇,捧给柳烟看,嘴里还没停下意义不明的问话。
柳烟终于得到喘息的机会,接过扇子打开,马上了然。
原来是他。
这些男人,都只会在失去之后才学会珍惜吗?
“婉枫姐姐已经过世了,不知谢公子还想要问什么。”她声音微冷。
“我看见、看见她没死!这扇子……求姑娘,求求你,你一定知道她在哪儿……是不是?”谢荆断断续续喑哑得语不成章。
脑子倒还不笨。柳烟心中讥笑。这柄画枫折扇本是在岳婉枫最感幸福的时候吸收了她心绪的温柔波动而成,若是以灵力凝聚得当,此种波动便能对本人能形成最具安抚力的结界。柳烟送她这么把扇子,也不过是为了让她在日后得知真相而痛苦的时候还能身处这种安抚结界之下,稍微好受一些。不想她却把它留给了谢荆,这样一来,扇上凝结的岳婉枫的精魄便会不断呼唤自己的主人,而若是持扇之人也在挂念精魄的主人,那么精魄便会将主人的现时影像传到那人的梦中。枫,本就是怀人之物。
阴差阳错啊。柳烟心中叹道,嘴上却说:“即便婉枫姐姐没死,谢公子还要找她做什么呢?公子是状元,又快做驸马了,这么一个草莽女子何足挂怀?”
谢荆对着她呆愣半晌,像是没听懂她在说什么。良久,他的目光稍清明了一些,眸中千般痛意闪过,一撩长袍前摆,双膝便是一曲,就要给面前的少女跪下。
柳烟支起一手,他的腿便似被冻住,无论如何动弹不得了。“行了。我也不要别人跪我。”说罢,回身进屋拿出了那面镜子,伸手在上面一点,镜中便渐渐浮出了一个女子的身影。
谢荆一看见那个女子,上身便猛地探了过来,奈何腿还是不能动,就只能那么姿态怪异地架在空中。
镜中,岳婉枫静静躺在床上,月光透过薄纱洒在她苍白的脸上,憔悴的容颜仿佛要溶进那深沉夜色。
谢荆看着那身影,初闻噩耗时如遭雷击般的惊痛不信,四处奔走时遍寻无果求告无门的心力交瘁,无眠时翻来覆去回忆她的焦灼折磨,和梦醒时眼前空空茫茫的幻灭绝望,终于尽数化成热泪决堤。
柳烟最看不得男人哭,不顾谢荆的眼神蹙着眉收回了镜子。“她受了重伤,不是受师门之命,却是为了救无辜的孩子。你应该知道南夷邪教极看重以幼童祭邪神的仪式,奉之为神圣,这回又是百年一次的大祭,自然不会放过毁了仪式的岳婉枫。加之现下川华门式微,他们只好对外称她已死,这样南夷一时也不会去找川华门的麻烦,至少能保住她一条性命。”
“她在哪儿?”谢荆猛抬起头,目光如炬。
“九岳郡明池山中。”柳烟淡淡道,“你要知道,你若是去找她,首先未必能找到;再者即使找到了,她也未必理你;最后,若是她肯理你,愿意和你在一起,那么别说你的仕途,连你的性命都是堪忧——她江湖上的仇敌可是太多。”
谢荆长长呼出一口气,再看向柳烟的眼神也变得如她一般清明平静,“我知道的。”
柳烟轻哼了一声,不再说话了。
两人相对良久,终是柳烟先不耐了:“谢公子,我已经解了你的束腿咒,你可以来去自如了。”
谢荆却嗫嚅半天,才踟蹰道:“姑娘,那把扇子……”
柳烟猛然意识到枫扇还在自己怀里。他还想要这把扇子啊。她看着眼前儒雅男子的憔悴不堪的模样,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恶气又突地堵上胸口,握着扇子把手一抱,蛮不讲理起来:“我这扇子当初是送给婉枫姐姐,不是送给你的。如今婉枫姐姐不要了,自然还该我收回。你若想要,我这里一柄扇子五两银子,一口价。”
数日奔波下来,不说脑子混沌心力不济,就是刚得到的好消息也足够让谢二公子失去常识,他听了柳烟一番谬论,竟愣愕半天,略显赧颜地低下头:“姑娘见谅,我出来忘了带钱。我这就回家去取,一定给姑娘送来。”
拿眼睛斜了他半日,柳烟叹了一口气,递过了扇子,“算了,这把扇子给你便是。”见眼前男子欢天喜地地双手接过扇子,她又恶狠狠补上一句:“这扇子可不是给你的,是送婉枫姐姐。到时你见了她,可要把扇子还她才是!”
谢荆连忙点头不迭。
眼看他便要走出店门,一直托颊思索的女店主突然又出声唤道:“谢公子!”
他回过头来。
“见到婉枫姐姐时,跟她说,”一夜以来姽婳仙子第一次露出笑容,“这扇子名叫……‘长相守’。”
……
“你还没听说吧,那个新科状元谢荆昨晚留了一封信就消失了,哈哈,把三公主气得,宫里正鸡飞狗跳不得安宁呢!”过午日光正好,杨易景一只臂膀支在柳烟柜台上,正兴致勃勃发挥京城消息老大、或称八卦之王的特长。
耐心画完最后一笔,柳烟微微抬起明眸,嘴唇抿成一个隐隐矜持的形状:“经过这么件事,我大约是不再会太喜欢三公主了。”
“哈哈,”杨易景嘲笑她故作姿态,“还不会太喜欢?您当您谁哪,娘娘还是太后啊?”
“都不是。”她在京城混江湖的大笑声中轻眯了眯眼,看向门外,“估计,我也就是她大嫂吧。”
门外,正是春风绕云起,高天春景长。
。。
凡世稀
子夜寂寥,整个京城都沉在静默无声的深睡之中,只余一牙孤月冷眼旁观。
月色里千叠檐牙暗影憧憧,零星的银光散落路上,连深凉的夜风也放慢脚步。
然而榆林街尽头的一间小店里,却从门缝中隐隐透出些微亮的昏黄,晕开极近处的一缕夜色,朦朦氤氲成模糊暧昧的光雾,仿佛是夜中一抹淡淡戏谑的笑意,盈盈倚在门边独赏月色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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