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涸湘江》第14章


逐音脸上神色一僵,斥道:“放肆!竟将师父比那大张艳帜的鱼玄机!”
鱼玄机能作出如此清新淡远的词句吗?
薛玉笑着替弟弟解围:“姑娘说笑了!少时的鱼幼薇堪让人怜惜疼爱,诗情清远。可一生命途多舛,跌宕起伏,了然世事之后怕是再也找不到少时那份洁白了。”——是的!她的弟弟仅仅只是以那份淡远清雅来论人、论事。
“知我者,二三子。”少年一笑,携着薛玉往秦婉身边坐了,看她钓鱼。
“瑛儿,你说阿姨的燕幽阁比你家里怎样?”新客远来到访,秦婉却没有起身的意思。将一些接风之事吩咐了逐风料理,自与她姊弟俩坐在树下闲聊。
“比金陵好!”薛瑛想了下回答,“但没我家好!”
“这怎么说?”秦婉失笑,“难道你们家就不属于金陵范畴以内了?”
“自然是属于金陵的。”薛瑛毫无迟疑地回答,“可为什么我家好就不能告诉你了,阿姨自己想去。”
过不多久,三人正闲话时,忽见逐音穿过林间小道,抱了几件干净衣衫到瀑布下。薛瑛正想招呼,然而,少女却脱了身上衫子隐入碧潭,急得少年急忙捂住眼睛。好在距离尚远,再沉入水潭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赶了大半天路,怪热的。”薛玉道,“阿姨,我也想去净下身子。”
秦婉笑着应了。薛瑛抢着道:“姐,我也去!”
“那可不行!”秦婉失笑,“你一个男孩子家跟我们混在一起成什么样?”
少年愕然……只要知礼守节有什么不行?三姐姐就从来没跟他忌讳过这些。
薛玉看了看秦婉,只得笑道:“瑛儿,你身子弱,等晚上阿姨烧热水给你再沐浴吧。”说罢,已与秦婉去了。
三姐姐的话少年是不会不听的,当下仍在原地坐下,无聊地提起竹竿,然而,钓鱼他又不会,抓着鱼饵专往鱼群里扔,每次鱼群都必散去。折腾了半天后,再也不见聚在一起的,气得薛瑛将秦婉的竹竿一折为二。
等了好一会儿,不见薛玉回来。少年只好将足濯入水中,无意识地搅拌。蓦见鱼群争先恐后地往上游拥趸而去,少年大奇,那么多鱼居然没一条是往下游的。他起身,忽又想起了什么,只好按捺下好奇心。
古人说:“沉鱼落雁”。很久很久以前,那些个鱼儿若不爱西子美貌,怎么才见了个影就藏入水中不敢觐见呢?那些雁儿如果不是仰慕感慨王嫱姿容,又如何会折翼摔落?可见……天地万物都是爱美、好“色”的。如今这些笨鱼又争先恐后去了……想到这,少年自觉有趣,叹道:“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
忽听有人失笑出声,少年蓦地回头。薛玉携着秦婉一起走了过来,青丝还没有拧干,只随意地披散着。
“三姐姐,我偷看了。”少年笑说。
“不信!”少女在他身边坐下,笑,“你又诳我。”
“瑛儿。”见少年靠了过来,薛玉就揽着他倚在肩上,“方才你说那话是什么意思?”
少年怔了怔,笑着解释:“那是孔子在一次出游中批评卫灵公不尊重自己所说的。”又将方才观鱼之事说了,惹得少女笑个不停。“德与色在孔子心中存在先后之别,而没有善恶之分,可惜到后来又被那些腐儒曲解了。”
薛玉听了,望着天空怔怔好一会,才笑说:“弟弟算是有德之人了,只是天底下大多数人并不这样认为。”说罢,两人又笑闹起来。
因见两人亲昵、暧昧模样,秦婉暗想外边传言果然不假,可自己又不好说什么,就将头扭了过去。然而,少年眼尖,冷笑:“阿姨你若看不惯,我明日就回金陵去。”
十五:嬉戏烟姿境(上)
晚间,秦婉带着两人到处逛了逛。燕幽阁主楼是朝曦楼,秦婉住燕语苑,其他弟子在千灯居。
诸般景物在眼前晃过,薛瑛但觉这一切都似曾相识。从未踏足燕幽阁,可这熟稔的感觉又是哪来的呢?直到后来,他才想起,那是源于一个挥之不去的梦——一条湛碧的清流蜿蜿蜒蜒,迂回在生命深处。江边长着大片大片的湘妃竹,而碧色中有点缀着处处玉宇金阙。那里住着好些美丽的姑娘,仿佛是金屋藏娇般的风光旖旎,然而,那一切都只是雾影空花。
远来是客,自不宜与其他弟子同住。况且薛瑛是少年郎,也不便,所以两人就在燕语苑住下。
秦婉的房与少年的只有一壁之隔,往来方便,也好亲自照看。
夜来,薛瑛一个人在房里呆了好久也不见三姐姐回来,就过到秦婉那边。转过画廊,蓦地听见清脆的娇笑声。他走过去,趴在窗前往里看,只见三姐姐正与秦婉挑灯夜话。
烛光下,传说中的女子眉目如冰雪般矜持,然,矜持中又别有一番静美。那一瞬间,少年想起的是那十六个字,当下笑问:“阿姨,为什么你要说‘不论礼法,不论婚嫁,须羡幽兰,暗雅如他’?”
薛玉正将一口茶喝到嘴里,一听之下全喷了出来。瞪他一眼,暗怪。——问的真是直接啊!这些问题,很多人是不敢触及的。
不明白他为何突然问起这问题?女子纤美如玉的手揉捏着烛泪,冷笑道:“瑛儿,你在取笑我?”
少年轻浅一笑,摇了摇头。“君子坦荡荡!有什么不好说的?再说,瑛儿只会如接近神话般的仰慕着阿姨。”
显然,少年的话是真诚的。女子笑了笑,有些无所谓地说:“要是世间男子都如瑛儿一般就好了。”
颖慧过人,少年一听就明白了。笑:“阿姨好高的眼光,诸公衮衮,侠者名士,就一个也没能入您的眼?”
如此简单的一句话背后到底隐藏了怎样的深意呢?自来名士倾城、佳人倾国都是如烟花般寂寞的。在这样荒芜的尘世,很多人必须孤独地去跋涉。如果没有找到与自身相匹配的,是否就甘愿如幽兰般在空谷野地自生自灭?那样,至少繁华是自己的,落寞也是自己的……并不会因为俗世的某些物事而腌臜了眼睛。
“怎么没有?”女子强忍着笑,说,“只是瑛儿你太小了!”
少年愕然,明白过来。甜甜一笑:“就算你肯嫁我,我也不娶你。”
“莫不是因为‘一旦为人夫,则必与母、姊远,君子不为’?”秦婉失笑。
女子的房间有好多珍玩,琳琅满目。刚进去时,想到的绝对不会与江湖有关,更像是一位侯府千金的闺房。房中渗透着清而微寒的香味,仿佛是它的主人外溢的华美气质。
“瑛儿,你用的是什么剑?”女子问,想起白鹭州相遇时少年的武器很是普通。
“破铜烂铁而已。”少年无所谓地答,从袖中抽出一柄短剑。果然,普通至极——普通的银色,普通的样式,唯一不普通的是它的主人将它保护得极是干净。
秦婉接过,顺着剑锋摩挲一会。笑:“那阿姨送你一把好剑!”
“不要。”少年笑着拿回自己的剑,拒绝。“我功夫练不好,要它来也没用!所谓鲜花是不可插在牛粪上的。”
——剑为君子,只有到适合它的人手中,才会绽放出应有的绚烂光辉。
“练武这事不急,当有一天你明白自己为何练剑时功力自会一日千里!”秦婉笑说。转身取过两个锦盒,看其长短,刚好是一柄袖剑的长度。“何况,我看这剑的气质也只有瑛儿才相配!”
剑用绫罗细细裹了。解开,暗紫色的剑鞘古朴而华美,精细的纹案妙手雕成,散发着紫檀木特有的清香。拔开来,仿佛是朝阳拨开云雾,在指间流露出万千清光。剑刃也如剑鞘般镌刻着“寒香”两字。剑质非金非玉,玲珑剔透中掩着一抹嫣红。
薛瑛惊呆了,世间竟然有这样的剑!愣怔了半晌,想要又不好意思要,道:“你送三姐姐好了!”
“你三姐姐阿姨当然也有剑相赠。”说着,女子便打开另外一个锦盒。是一柄一模一样的剑,只是“寒香”两字换上了“胭脂”。“胭脂颜色寒香质。这两把剑原来是一对的,现在正好给你们姊弟俩。”
正说着,忽见逐风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些茶水糕点,笑道:“师父怎么把自己的嫁妆也陪出去了?”
“小妮子!尽贫嘴!”秦婉啐道,“四公子固然优秀,也不用急着将师父‘撵’出门去吧?”
“这可说不准!”逐风接过话头,一边将茶点放到案上。“师父心里也许早就许定四公子了,就像逐音师妹许定了薛大公子一般。”
“逐音许定了薛大公子?”秦婉失声,已顾不得弟子与自己的玩笑话。
“大哥?”薛玉姊弟俩同时惊起。
没想到三人的反应会那么强烈,逐风倒是一怔。笑:“师妹天天念着呢。”当下又将两人在金陵相见、相识之事说了。这些事早晚都是要提的,师妹既铁了心要嫁薛大公子这样一个人,那么也就不须再避忌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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