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涸湘江》第30章


追了。”对方一直把己方三人往外引,若离得过远,就会给对方可趁之机。
薛瑛感到黛手心直冒冷汗,且微微发抖,不禁疑惑地看向她。女子也是冰雪聪明,回答:“她可能就是我的妹妹青儿……”泪光莹莹,“但,现在敌友不明,还是先回去吧。”
三十一:此夜曲中闻折柳(下)
——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
此后,箫声一路上都没停过,曲调多变,很多时候甚至出现了童谣。那人若即若离,仿佛影子般跟着众人,一直不肯离去。
黛的伤势渐渐好转,但,她从未有一个晚上睡好。起初还保持着理智,即使曲音彻夜不休,她也装作没听见。直到那些熟悉的童谣出现,黛再也忍不住,仿佛时光瞬间倒流十几岁春秋。她不顾一切的跟着曲音的来处奔去,直至筋疲力尽。
她想,这个时候那人要杀她一定是易如反掌吧。但,那人偏偏没有做出任何对她不利的举动,同时不肯见她,也不肯离去。仿佛是一个人死了之后,她的不死香魂夜夜回顾,若即若离,若隐若现……唯一不变的是,夜夜她都痛彻心扉。
这天,薛瑛一行人已经穿过洞庭湖,在湘水边一处不知名的市镇住下。时秋去冬来,天气已经变得异常冷,夜里甚至飘起了细小的冰霰。
“一心敬,两相好,三星照,四鸿喜……”
“你输了!快喝——”围炉夜饮,这样温馨恬静的乐趣对于他们来说是非常难得的,仿佛是漫长的跋涉终于有了片刻的停息。
这次输的又是秦婉。女子已经喝了好多杯,渐有不胜酒力之态,看了看身侧的薛瑛,当下笑着将酒杯递给他。薛瑛“又”是一怔,皱皱眉,只好饮下。酒是好酒,二十年的女儿红,香气四溢,甘纯甜美。
“哇!这不公平!”黛见了,顿时嚷起来,“婉姐姐每次输了都有人代喝!”
秦婉脸色微微一红:“我不能多喝的。”
“不能多喝?为什么?”黛笑道,“我们每次输了都得自己喝,偏你不!”
秦婉玉颊又是一红,笑说:“你若不服气,赶快找个人嫁掉不就行了!”
这次轮到黛发窘了,红着脸,讷讷不知该说些什么,抬起头,见秦婉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不由窘态更甚,低下了头。少女向以轻快、洒脱著称,众人何曾见过这等模样,不由大发一笑。
“五魁首,六六顺……”
西风穿户,筵尽人散。
本是不奈酒力,加之为秦婉喝了十来杯,薛瑛已是醉意醺然。出了屋子,却不认得回房的路,一路跌跌撞撞,竟出了客栈。街上静悄悄的,半个人影也没,惟有几盏孤灯在风中轻曳。偶尔听得铁马的脆响声,却似在很远的地方传来,拨动着他内心最深处的那根弦……
心里空荡荡的,又似四肢百骸都散溢着一种不知名的感觉,如小蛇般轻咬着。心里裂开了一条缝,平日被他深深压制,强迫自己不去想的东西,此时却张牙舞爪地爬出来,在他的心里肆虐着。薛瑛很快明白这种感觉到来自哪里,又是因谁而起。三姐姐……
忍不住泪眼婆娑……
无意识地走着,穿过街道,穿过城外的树林,不多久便来到了湘水边。四周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清,但他听得到风在呼啸,水在流动……种种声音织成呜声一片。潮涨潮落,江水淋了他一身,是彻骨的寒冷,然而与他内心的寒意相比却不算什么。或许说,他是不能“完全”地感受寒冷的,一颗不“完整”,有裂痕的心无论看什么都是残缺的。
那一夜,风雨交加,他的心碎了,从此注定这个世界再不能完美!活着,是为了什么……
心被掏空,他已绝望,可有一位女子以死相迫留住了他!他想,他是不能自私的。三姐姐为他而死,他不能再让更多的人为他而牵累……诚然,那个女子有着沐如春风般的和煦,用她的温柔温暖他冰冷绝望虚无的内心,在某种程度上的确弥补了什么。很多人说他是幸福的,可只有他自己才明白这种幸福早已不是他最初的盼望……
最初的最初,一个小女孩牵着一个小男孩的手奔跑在开满野花的原野上,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若不是生在金陵那种灰暗的地方,他想这一世会是完美的,快乐、安宁、自由、洁净……什么都有!心里只想对方好好的,却从未想过有一天对方会离开,而留下来的那人注定从此漂泊无依,站在渡口却永远也看不到渡船……
“峨峨危楼东风过,东风拂过桃花落。花笑一地人一醉,莫笑人醉似花堕……”抬头,有雪花飘落,纷坠如絮,何似春来旧景,花影零落。
那一个开在春天的荼蘼梦……
哭泣出声,泪眼迷离,少年不知身处何地,几乎也忘了自己是谁。心里只有那漫天漫地的悲哀,悲哀的幽潭里浮现一张少女的脸,巧笑倩兮,顾盼流光,少年伸出手,像是要触摸那张早已远去的脸,又像是要将她抓在手中。身子一倾,顿时坠入水中,水寒如冰,他却有了很奇异的感觉,仿佛那悲哀顺着江水一丝丝地洇染开来……
“小弟弟!”落水的瞬间,有个声音在叫他,他没有答应,也不想答应,只愿随着这一江水做居无定处的漂泊。水浪破开,黑影幢幢,惊碎了他的梦境。他恨。
“小弟弟,快醒醒!”声音是徨急的,却如雾一样飘渺,听不真切。
冷,只有冷……风在耳边呼啸,如刀子一样割着他的肌肤,黑影幢幢,似妖鬼摇曳,急速从视野里晃过。渐渐的,他再也看不清,隐约中有一片黄色的亮光耀住了他的视线,身边一片嘈杂,轻一下,响一下,极远又极近……这样过了一段时间,灯光灭了,声音也没了。身子忽然温暖了许多,仿佛有个人拥住了他,企图用春风般的爱怜驱散他内心的阴霾与哀伤……
迷迷糊糊中,仿佛有人说怀了他的孩子,问他是会是男的还是女的?他轻轻一笑,女的。那个声音有些诧异,说也有可能是男的,他固执地否认她的猜测,说一定是个女的!那个声音不再坚持,妥协了,只问他为什么这么肯定?他又是一笑,说因为他喜欢女的,因为每个男孩子自出生起就不容许纯粹地活着,他们必须与权势、名利、权谋、诡计……相伴左右,而最终他们的心、手都会很脏很脏!蒙蔽双眼,掩没本性,直到再也找不到半点那最初最初的纯净……
第二天,睁开眼睛,少年再也记不清什么,惟独内心的哀伤挥洒不去,淡淡的,雾一样。佳人如玉,睫影下隐隐有泪痕,他一惊,同时感觉眼睛有些涩痛——自己哭过?不多久,秦婉也醒了过来,眉目间有些倦意。见薛瑛怔怔看着她出神,不由娥眉微敛,轻声问:“瑛儿,你说我们以后的女儿叫什么名字好?”
“女儿?”薛瑛诧异。
秦婉一怔,看了他片刻,暗想原来他不记得昨晚的事了。微微一笑:“你不喜欢吗?”
“喜欢呀!”薛瑛笑说,微微一顿,坚决,“不要儿子!儿子不好!”
秦婉一震,出神。心绪如潮涌动,渐渐眼眶湿润……梦里梦外竟是一个样子!她低头,趁那一刻拭去眼角的泪水,轻声:“那瑛儿说取什么名字好?”然,未等少年回答,一笑抬头:“叫怀玉好不好?”
——薛怀玉!
薛瑛一震,那样如雾般的哀伤、惆怅似乎一瞬间重新布满他的心头,淡而绵长,历久弥新。那一个有风有雨的日子,还未准备好死亡就将他的生命改写,失去的东西永不再来,遗他以亘古的悲哀……少年蓦地闭上眼睛——不能多想!绝不能多想!
再次睁开眼,是妻子温柔关爱的眼神,薛瑛心里一暖,又是一酸,复杂的。
“好呀!听婉姐姐的,就叫‘薛怀玉’。”
秦婉一笑。过了片刻,觉得有些渴,说:“瑛儿,去给我拿杯水好吗?”
薛瑛嗯了声,下床去倒水。然而,当他扶起秦婉,准备喂她水喝时,却感到她身子异常的热。薛瑛一惊,手一颤,差点泼出来,秦婉会意,微微一笑:“瑛儿,我只是感到头有点晕。”
薛瑛一声不吭,当她喝完水时,说:“婉姐姐,你躺着别动,我去叫逐风来看看。”说罢,迅速穿好衣物。打开门扉,一阵冷风袭入,薛瑛蓦地打了个冷噤。外面已是大雪纷飞,白茫茫一片。
过了段时间,逐风跟着薛瑛匆匆过来,发现薛宓、谢雨湘、黛都在。她们本都是过来看薛瑛的,却发现卧病在床的反而是秦婉。昨夜少年坠入湘江,被黛及时救回,那么冷的一副身子秦婉却执意拥他入怀,试图用自身的温度去温暖他,众人都不好说什么,唯有各自回房,默默退出去。可女子的身子终是娇弱,一夜过来,反而自己得了病。
逐风看着躺在床上的女子,暗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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