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鳞》第26章


七、惊蛊
船队穿行过茫茫海域,夜幕降临时犹不停泊,仍自张开饱满的风帆,驶向星辰照耀的征途。明日午时前,它们必须到达云龙摊,否则天险阻碍,又要隔日才能抢渡。
诸船上华灯璀璨,照得水面粼粼光亮,远近连绵里许,仿佛一条长龙潜游海中。人声喧哗至极,却是到了晚膳时分。经过几日航行,人们对海途的单调都感到厌倦,所幸给养丰足,不少使船上办起了宴会,使女和节而舞,管弦之声此起彼伏。
大秦座船在这分喧闹中,显得分外宁静,王实之乃刻板守礼之人,不喜声色靡靡,因此僚属们徒然用羡慕的目光望着他船,暗自腹诽埋怨。
侍女们四人共居一舱,用膳也在房内,菜肴还算丰盛,但大家都食不甘味。二楼最左的舱室内,剑兰用竹箸拨动着饭粒,百无聊赖地叹气:“别人船上热闹得紧,就我们守着刻板规矩,用膳一毕便熄灯就寝。”
一边的剑竹笑道:“小妮子春心动了,耐不住寂寞。”剑兰搁下筷子,就来呵她痒:“谁念念不忘谡下使节,一见到就忘乎所以,恨不得把别人一口吞下。”
剑菊笑道:“可不是,昨儿半夜起来解手,骚蹄子叫着别人名字,骇了我一跳。”剑竹脸蛋羞红,反唇相讥:“秦大人尚是孤身,我念想一番又怎样?哪像你动了齐田朴大人念头,人家可是早有妻室,据说还是头河东狮,你求为通房丫头也不可得。”
三女一番笑闹,格外精神振作,剑菊掩嘴笑道:“要说最讨厌的,就该是闽越国洪胖子,那双小眼色眯眯的,生似要把人剥光了看。”另两人心有戚戚,颔首不已。
“剑梅,你如何不说话?寻常提起洪胖子,你可是咬牙切齿。”剑竹突然问道。那剑梅应了一声,仍是恹恹无神,半趴在桌上:“昨日兴许染了风寒,一早醒来胸口烦闷,早前更觉疲倦,仿佛浑身气力被抽光似的,喘不过气来。”
剑竹用手搭她额头,讶道:“没觉得烫呀,且进些饭食,呆会儿我陪你去寻胡大夫……”话声未落,剑梅蓦地惨唿一声,捧着心子,直直向后仰倒。剑竹三女忙上前搀扶,将她挪到榻上,移过灯光一瞧,但见她脸色苍白如纸,唿吸若断若续,竟似猝死之象。
剑竹掉头奔出,叫道:“我去唤胡大夫,你们着紧守着……”却见剑菊两女置若罔闻,目光直直望向病者颈间,一副惊骇欲绝的表情。剑竹不由缓下步子,凝神细看,登时半掩娇口,一声惊叫哽在喉间。
只见剑梅腹间陡然肿胀一圈,凸起团团肉瘤,旋即波浪也似,逆冲向头颅。她今日着窄口石青褂子,脖间勒得很紧,一阵裂帛之声后,领口破成丝丝缕缕。那圈肉瘤显出原本面目,有十数团之多,大小若卵石,伸缩如活物,仿佛甲虫缓缓蠕动。透过皮肤腠理,可以清晰看到,它们步子不停,正钻向脸部头颅。
丝丝鲜血从剑梅七窍溢出,她的唿吸停了也似,浑不知身体正经受着世间最残酷的凌虐。
咚的一声,却是剑菊吃吓不住,晕厥倒地。剩下两女面面相觑,蓦然一起尖叫:“来人,快来人!”
长老正在舱中静坐,陡闻步声笃笃,有人疾疾奔来。白眉不禁一皱,此刻正值丑时,是他静修之际,早已吩咐下去,不准任何人等打扰。是谁敢无视钧令,故意犯忌?
那人来到门外,焦急喊道:“云三叩见长老,有紧急要务。”仓促之下,他仍不忘静立门外,只是声音中的惶急,却怎也遮掩不住。
长老悚然一惊:扶湘面壁之后,日常琐事都是云三负责,此刻竟亲来禀报,显见方寸已乱,莫非是敌袭再至?一股不祥预感划过,他心子无端一沉,挥袖拉开屋门。
云三快步行前,单膝跪禀:“长老,大秦、岭南、清蒙三艘使船上,俱有人无故晕厥,经随船医师诊断,应是中了蛊毒无疑。”他神色虽惶急,说话条理仍清晰,只是言及“蛊毒”二字,身躯忍不住一震。
长老如遇晴天霹雳,脑中一片空白。虽然蛊祸绝迹多年,只在史籍中看到,但那白骨千里的惨像,却随着“蛊毒”两字,穿透时间光阴,倏忽呈现在他眼前。半天他才一定神,问道:“总共几人发病,医师可曾控制住蛊毒?”
云三嗫嚅片刻,横下心答道:“目前就发现三人,已集中到大秦座船上,但医师束手无策,找不到对付法子。”长老并不意外,颔首道:“蛊毒消弭千年,甚少有人习之,海途之上,没有对路医师也不稀奇。”
云三一咬牙关,道:“岭南国张医师家学渊源,对蛊艺造诣甚深,但他医治半天,仍然不见成效。据他说,这蛊虫属于偏门奇种,一时难以查清。”
长老霍然而起:“调派十名骁天骑随行,我们这就过去。另传令下去,要武士加强巡逻戒备。”
数十盏孔明灯升到半空,错落有致,各船也燃起一切灯具,照得海面通明如昼,即便渺如蚊蚋,也无法遁迹。长老在王实之引领下,走向舰船的底舱,廊道上布满披挂整齐的武士,各自一脸紧张。
“闲杂人等都已为我疏散到他船,现在除了守卫武士,便是医师患者。”王实之低声禀道。长老看到一眼,意带赞许:到底是大秦使节,最忠于蓬莱,寻常人遇到这等事,远避还不及,哪有这般主动揽到自己身上。
推开门扉,只见宽大的舱室内,并排搁置三榻,四壁插满牛油巨蜡,照得屋中纤毫毕见。云四带着五名骁天骑,布成六合梅花阵,一旦蛊虫破出,不论往哪个方向逃逸,都能被他们一举击杀。明晃晃的灯光衬着紧张的眼神,映得屋中冰冷肃杀。
张医师来回踱步,眉头深深笼起,似遇到什么难题,百思不得其解。王实之轻咳一声,道:“张医师,这是仙宗武库长老,速来见过。”长老却一摆手:“不必讲这些虚礼,现在情况如何?可有解救之法?”
张医师忧心忡忡,躬身答道:“在下试遍各种方法,却辨别不出到底是何种蛊虫。”长老震惊道:“早在千年前,所有的蛊虫不都被获悉,并研究出破解之法了么?”
张医师答道:“蛊虫基本形态有十数种,但若加以嫁接孵化,就会有千百般变化。此次蛊虫显然是杂交过后的,只要判断出母体是哪几种,就可因症施以针石。”
长老急切道:“那请张医师速速施治,若有何难处,请尽管直言。”张医师额头汗湿,晶莹一片:“长老请看!”他挪开身位,将长老引领到榻前,病者正是剑梅,只见她清秀的脸容上,凭空长出十数个肉瘤,上下蠕动、左右伸缩,牵扯得肌肤痉挛不已。饶是长老神功通玄,也心神震动,不忍卒睹。
“在下已施过针石,暂时阻住蛊虫,若俟其冲入脑髓,则大罗金仙也难救治。”张医师指着其中一个肉瘤,飞速施了几针,蛊虫顿时静止住,且通过紧绷的皮肤,能看清它的轮廓,“观其形状,与彪蛊十足相似,且伸缩蠕动之态,也无任何相异处,但在下以其法施治,却没有任何效果,委实奇怪,委实奇怪!”
随行的云三一皱眉头,喝问道:“你到底有无法子?若是无能为力,应立即将这三人火焚,灭蛊祸于萌芽。”张医师一个哆嗦,忙道:“一时半刻内……”被云三一瞪,忙改口道,“在下学艺不精,无能为力。”
云三躬身一礼:“请长老下令。”长老叹息一声,一挥手道:“也只好如此了!”
骁天骑立刻拥上前,抬起木榻就要往外走。张医师恋恋不舍望着,这蛊虫之症不破,便像一道谜题横亘心头,撩拨得他奇痒难耐,不由喃喃道:“若是谡下医艺的人在此就好了,定能破解此蛊。”
往外走的长老倏地一震,驻足询问云三:“若我没记错,那位秦使节是医艺出身?”云三微怔答道:“正是。”
“你速去将他带来!”长老下令道。云三小心进言道:“术业有专攻,秦大人虽挂着医艺的名头,但专心于武道,想必有所疏漏。况且夜长梦多,若蛊虫真是逃逸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长老沉声道:“焚灭只是不得以之法,我们不知船队中,究竟有多少人中了蛊毒,总不成发现一个焚烧一个。”云三不敢再言,飞快领命而去。
秦简在云三引领下,面无表情地行进来,也顾不得与长老打招唿,径走到榻前。最可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逆鳞的惊天手段果然是蛊毒!他表面平静如水,心中实则惊涛骇浪,从云三告知消息后,脑中便是一片空白。
张医师从旁介绍道:“在下用尽手段,只能判断出母体之一是飙蛊,还请秦大人……啊!”他正要侃侃而谈,不防秦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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