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鳞》第32章


朴游广袖长剑,微作一揖:“请赐教!”
云三却不理会,掌中光芒闪烁,以真融凝聚成剑,一圈一划间,漫天光影罩向朴游。他已臻周天之境,运招不似下属绚烂,威力却敛而不发,实则十倍胜之。
朴游再难步履潇洒,身形踉跄颠簸,好似狂风巨浪中的小舟,随时有倾覆之危。那汹汹而至的光弹,蕴涵着无比巨力,每挑飞一枚,都震得手臂发麻。
云三战意愈甚,随着一声长啸,双掌狂风骤雨般轰出,频密的光弹布满虚空,几不留丝毫间隙。只要任意一发击中,朴游只有战败身亡的下场。
众人大气不出,已为战局惊魂慑魄。燕荪的视野模煳了,不知是烈光耀眼,还是心有所伤,晶莹泪珠滚滚而落,沾湿了前襟。那个男子忘情地舞剑,遵行着他的承诺,倾注一生的浓烈,对她进行最后的守护。
过去八年中,自己从未给他一丝温暖,动辄叱呵责骂。他只是不动声色承受着,换来的更是加倍的鄙夷。这么个懦弱的男人,怎么负荷得起她的一生。
现在她明白了,这个男子懦弱的背后,是如何的坚强与沉静。
她的目光从来只关注着千里之外,未曾有丝毫余暇体会过咫尺之近。但此时此刻,这个男子爆发出的勇气与光芒,却照亮了寥廓东海。
她努力睁大眼睛,想要把他孤勇独行的身影记住,烙在心灵最深处,永远也不忘怀。似乎心有灵犀般,那奋力挥剑的男子,竟也扭头相望。两人目光相对,男子依旧是温暖浅淡的笑容。漫天光雨唿啸飞掠,那抹浅淡被映衬成隽永,透过流光韶华,永远镌刻在她记忆里。
朴游毅然转头,戟指连点自身七处大穴,血晕顿时涌上脸颊。他摇晃的步伐随之坚定,似乎借到巨大的力量,长剑轻描淡写击出,瞬间挑飞七团光云,身前视野为之一阔。
云三无比震惊,竟停下攻击:“七穴返魂!”
众人不禁低唿,七穴返魂是武者特有功法,当面临绝境之际,可使功力暂时提升数倍,但代价是筋脉寸断,永成废人。
朴游目光明亮,颔首道:“一战之后,惟死而已。”既然倾注一生的浓烈,何必珍惜残骸遗躯。就让这照亮海域的辉煌,来得更加奔腾壮阔。让燕荪千世百世,也休想忘记这一刹那。
云三凝眼相望,忽然举臂直指长空,沉声道:“你是一个值得尊敬的对手!”众人再次低唿,举臂之礼是骁天骑最高致意,能当者唯有惊世豪雄。千古以降,能以普通武者之身受之,唯有朴游一人而已。
朴游沉静若渊,淡然道:“秦简,为我歌之!”
秦简不假思索,掣出厚土剑,以玄铁蛊箱为筑,铮铮敲击而下。符节铿锵有致,初若壮士挂剑,峥嵘奇崛;既而鼓点渐密,如风吹战笳,大战在即;最终咚咚如雷,好似千军万马,隆隆震地。
这是谡下辟雍的祭歌,为立院祖师陆沉所创,流传于世五百年,几乎家喻户晓。在朴游即将陨身之际,秦简祭起谡下神器,为他鼓唱这曲挽词,再是应景不过。
众人热血一沸,凄冷海风也为之凛冽悲壮,从甲板上唿啸而过。长老却大不自在,朴游是逆鳞细作,而秦简答以挽歌,仍视为谡下一员,分明是对仙宗的挑衅。
朴游一弹长剑,在悲壮歌声中,向云三杀去:“胜负生死之数,就在这一剑间!”他横身于空,长剑矢志无归,径射向对手。身躯与长剑笔直一线,彼此再无隔离,似已浑融一体。
云三脸现骇然,惊觉自身竟被剑气锁定,无论如何趋避,都躲不开这势在必得的一剑。他终是骁天骑精英,血气上涌:“好个一举定胜负!”鼓足全身真融,一掌击将出去,烈光熊熊燃烧一般,当头罩向朴游。
这一掌如果击实,先天武者也要灰飞烟灭。但朴游却不躲闪,飞蛾扑火般扎进烈光。
燕荪眸子一缩,见到那男子在熊熊烈光中,回头温暖一笑。烈光亮如曜日,衬得那笑容益发清淡,仿佛是驾着东曦的神灵,钻破深渊黑暗,朝大地投下的第一缕阳光。
燕荪无力地闭上眼,明白千世百世,都无法忘怀这抹笑容。
也只是一刹那,朴游身形彻底消失,仿佛这道烈光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门户,他不过掸了掸衣袖,就从容钻了进去。
那柄长剑却未熔化,融进主人一生的浓烈后,哧地钻破光墙,透入云三胸中。烈光瞬间敛去,云三难以置信地看着剑柄,努力伸出手想攀牢栏杆,但一阵摇晃后,轰然倒入海中,溅起硕大的浪花。
第六场,同归于尽。
秦简短剑悬停半空,再也落不下去。长老则长舒胸臆,一切都已结束。扶湘目闪奇光,怅然若失。众使节一声叹息,见证过短暂的传奇。
燕荪再未睁眼,脸容平静无波,端坐的躯体却盈盈欲倾,仿佛失去了一生的重量。
主舱中一灯如豆,映照着燕荪苍白的容颜。大战已过去三个时辰,东方天际露出一缕鱼白,繁乱多事的一夜就要了结。船队于无声中潜行,逼近绝险的云龙滩。
秦简担忧地望着燕荪,大半夜过去,她就这么呆坐着,木雕泥塑也似。任自己百般劝慰,她只是一声不吭。到了最后,他也只好放弃,陪她一起静坐。
那倥偬的青春韶华,随着他的静思,也突然逼仄而来。谡下同窗四年,他与朴游是最好的朋友。少年时的友谊是热烈而决绝的,可以为一通空谈援为知己,也可以因小事口角视如仇敌。
但朴游与别人不同,以儒家之学持身,从来淡定雍容。秦简与他的相处,清淡如水,却又浓烈赤诚。即便燕荪从他远去,两人间的友情也从未割断。
男人的友情不同于女人,不需要随时温养,心之所系,不论时光长久、距如天涯,都彼此紧紧相连。因此,八年未有片纸往来,但秦简却明白朴游。对他今夜的作为,没有丝毫惊讶。
灯芯一爆,屋中瞬间明亮。久寂的燕荪突然开口,语气悠然:“当年,我突然决定嫁给朴游,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原因么?”
秦简心中莫名一颤,困扰八年的谜题就要解开,他却浑无一丝欣喜,隐约预感到大难临头。
燕荪却不顾他,怃然自语:“因为朴游的祖上,曾有过绝世蛊医,我从谡下典籍的蛛丝马迹,查到这位先考曾研制出变蛊。这是我从小的志向,因此最终选择了朴游。”
秦简叹了口气,也只有这个原因,会让她放弃自己。朴游说得没错,她的心思七分放在蛊虫,自己只占了三分,当两者相悖之时,他便毫无悬念地败给这些小虫子。
燕荪喃喃低语:“我嫁给他后,未曾相夫生子,也没有半分心思予他。但他却默默承受,一味娇纵着我。哪怕我成为逆鳞,为世人所弃,他自己不要命,也要维护我。”她眼中柔情似水,似沉湎在流逝的时光中。八年相处的点滴,汇成滔滔洪流,卷涌过她的心田。以前的龃龉口角,也成了最美好的伤怀。
秦简轻声道:“我远不如他。”
燕荪起身,走到挂钩前,抚着朴游的一件长衫,黯然道:“八年了,我总是认为你懦弱,你也不反驳。你终于还是忍受不了么,要用性命来一场反击,证明我是错的么?”
她狠狠揪住衣领:“现在你得意了,纵我这辈子……再也忘不了你,再也容不下别人。”泪水滂沱而下,她扑在衣裳上,似要找回那已灰飞烟灭的男子。
秦简瘫倒在椅子上,八年的角力,他输给了朴游,败得心甘情愿。他最后刺出的一剑,不仅光照天下,也斩断了自己与燕荪的情丝。从此之后,这个动人的身影,再不会有半分属于自己。
魂断神伤的感觉,徘徊在他心间,久久难以消去。
长老立在船头,望着武士们来回搬运物什,久久保持沉默。此刻旭日东升,海面静谧如镜,船队也停泊不前。鸥鸟乘着金黄的晨光,驻足在桅杆顶端。诸船上炊烟袅袅,笔直升向天空。一切变得安宁祥和,昨夜的狂暴混乱,似也被阳光驱散。
扶湘却心情惆怅:“最后一艘战舰也要完了。”她郁闷地望向远海,再有百十海里,就到了云龙险滩,也是羽飙号葬身之地。武士们忙碌来回,正是要把所有物什,分散到诸国座船。
长老展颜一笑:“我蓬莱尽多战舰,也不在乎一艘。只要将羽飙号沉入海底,断绝此次蛊祸,牺牲十艘战舰又如何。”
蛊虫无孔不入,用火焚又或凿沉,都难防其逸出。唯有到达云龙滩,借助深海漩涡,将整艘船沉入海底,才是万全之策。
扶湘也颔首道:“此次海航惊险万分,幸好一切都过去了。算来恶蛟元气大伤,逆鳞阴谋败露,还是不负我们精心算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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